第一,我首先声明,我对怀疑论没有研究。据我现有的知识,怀疑论是一股极有影响的哲学思潮,古今中外都有,但没有一个普遍公认的定义。它与文革的“怀疑一切”肯定不是一回事,与科学包含的怀疑精神,也不相同。有人把它的源头追溯到古希腊的哲人赫拉克利特、苏格拉底,不过有代表性的人物,当是高尔吉亚和皮浪。关于高尔吉亚,黑格尔的哲学著作多有介绍,列宁的《哲学笔记》作了这样摘要:“一、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没有。二、即使存在着什么,那也是不可认识的。三、即使是可以认识的,那也还是不能把认识了的传达给别人。”我认为,这三个判断,可以把哲学怀疑论的基本观点概括完全,尽管各种怀疑论阐述的重点和深度,有很大差别。
到了近代,明确宣布自己是怀疑主义者,而且影响巨大的代表是18世纪英国人休谟。他从经验主义出发,推崇直觉“印象”,否认归纳原理,认为一切打算从个别观察结果得出普遍规律的事,都是荒谬的。据此,他反对独断论,尤其是反对宗教。他是西方哲学反对宗教神学在英国的先驱,因此宗教神学也就把怀疑论看成是邪恶的无神论。列宁则把休谟与康德并论,他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里说,“休谟和康德没有把‘现象’看作显现着的自在之物,把现象和客观真理割裂开,怀疑认识的客观性,把一切经验的东西和自在之物割裂开来”。这样,列宁把康德也列进了怀疑论者范围,至少他们二人在认识论上是一致的。不过恩格斯则把休谟和康德都归结为不可知沦,并认为这样的不可知沦,其实就是“羞羞答答”的唯物论。
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出怀疑论的一些基本特征:他们把经验视为认识的唯一来源,所谓上帝、物自体,是超出经验的东西,它们是否真实存在,或者给以直接的否认,或者不与正面回答;同时都“否认认识世界的可能性,或者至少是否认彻底认识世界的可能性”。也就是对人的认识能力本身表示怀疑。像佛教的般若学,不但否认人的理性认识具有客观真理性,认为感性认识也不能感知客观事物,因为一切认识从感觉到概念,无不充满矛盾,而矛盾就是虚妄。
怀疑论或不可知论,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主观认识与客观世界的矛盾一面,以及思维发展的辩证法;对于防止思想僵化、认识片面,促使人们不断进取,不断探索,具有积极意义。因此,在科学研究中,怀疑的精神,与批判的精神相同,总是与探索创新,发现发明并行――包括不受“权威”和既有的知识系统限制,敢于对传统和习惯,对现成的观念、规律、公式、公理等等提出挑战,为新的更加接近客观真理的认识开道。不过科学的怀疑,并不导向怀疑主义。因为有些神学家,即以理性对于上帝之不可知,而提倡非理性,给非理性的信仰打开门户。
现在西方一些学者,好称自己是怀疑论者,其实他们多半是赞扬怀疑论的科学探索精神,不一定赞成哲学怀疑论。我们在驳斥有神论,防止独断论,和推进科学思维上,可以从怀疑论和自称怀疑论那里吸取许多有益的思想。像大家都熟悉的《天演论》作者赫胥黎,就以“不可知论”抨击宗教神学,反对唯灵论。
第二,“对于声称异常现象科学调查委员会”的那个“声称”,以及孙倩同志最近编译的《怀疑探索与宗教》一文中提出的“宗教声称”,我最初不大了解它的含义,也没有看见有关解释的文章。现在有些懂了。前边说过,怀疑论质疑的是人们对客观真理的认识能力:任何概念和命题,如果表述出来,就是“自称”或“声称”如何如何,例如“大气功师”自称他有特异功能,《圣经》中声称上帝有神迹――作为怀疑论者,都会要求给以科学――主要是经验科学的考察和验证,以辨真伪。就是说,怀疑论所质疑的,不是特异功能或上帝神迹自身是否真实,而仅限于特异功能论者和神学家所称谓的那些。换句话说,它可以揭露和证明任何“声称”的“异常现象”或“声称”的“宗教神迹”是假的,是伪的,但它绝不会从理论原则上否定特异功能或上帝奇迹的不存在。它可以断定而今以前所有声称的神异都是谎言,但不会断定自今而后不会有真的神异出现。我们知道,这也正是哲学经验主义的立场,恩格斯在《神灵世界中的自然科学》一文中,有很深刻的分析。
我对于现在我们联系的怀疑论团体,知之甚少。就我所知的那点,印象很好,是―个应该结交的朋友。一,它是国外唯一支持我们揭露特异功能的伪科学性质,让那些走红一时的气功大师的神奇表演出丑露馅的文化组织;二,它也是支持我们揭批邪教,并给我们一个国外讲话机会的团体;三,它希望与中国的反邪教和反特异功能学者建立经常联系,至少在防止邪教和揭露那些“声称异常现象”的真象方面可以交流与合作。它一直对我们表示友好。我认为,我们应该与之建立正常交流的渠道。
遗憾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有一个进行正常交流的平台。如何开展国际文化交流,增强国内外文化界的互相了解,互相交流,非常重要。这样的渠道,不应该限于官方,民间也许更重要。今年我们无神论学会与美国的基督教神职学者开了一个有关宗教的学术研讨会,出乎意料的成功。我们希望能正常化起来,也希望中国的探索者也能与国际怀疑论组织建立起正常的联系。
第三,我个人理解,统一战线当然首先是政治层面的事,尤其是捍卫国家统一这样的大事;但似乎不应仅仅限在这个层面。文化交流,尤其是国际的文化交流,也非常重要。如果不从战略作些考虑,可能就会变成跛脚的。这是题外话,也是外行活,这里随便说说罢了。
杜继文(中国无神论学会副理事长,《科学与无神论》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原所长、研究员、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