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长期困扰着学术界。主流的观点可归结为三种:本质对立论,相对独立论,依赖共存论。但是马克思主义对宗教与科学关系的唯物史观认识长期被西方学术界所忽视。马克思主义对科学与宗教的关系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科学观以及唯物史
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是西方学者所研究的一个重大的理沦课题,研究机构数量以及著作数量之多超乎我们的想象①。在当代,哲学和宗教学界也引发了宗教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它与科学为什么能够和平共处等重大问题的探讨②。长期以来,西方学者关于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的研究已经形成三大基本派别:对立论〔主要代表有:怀特(A.D.Whire),德拉普尔(J.W Drapper),罗素等〕,相对独立论(主要代表有伽利略,康德,蒂利希(Paul Tillich),海森堡等)以及相互依赖论(主要代表有牛顿,怀特海,马克斯·韦伯,爱因斯坦等)。但是有一种观点,即关于科学与宗教的唯物史观被忽视了。主要原因是马克思恩格斯直接论述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的内容极少。然而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宗教以及关于科学的论述却是篇幅极多的。当今世界对宗教与科学关系问题的回答都遇到了难题,因此挖掘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对我们把握当代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有重要的理论及实践意义。
一、马克思主义论宗教
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坚定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他们对宗教(主要是基督教)和科学各自都有过很多深刻的论述,但是对二者关系少有言及。他们并非缺乏这一理论眼光,而是把二者看作是两个相对独立的世界,不是具有必然联系的对立统一的辩证双方。但我们仍然可以从马克思恩格斯对宗教和科学的论述中对二者关系进行明确的推断。
对于宗教,马克思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他认为宗教即异化,是非理性、非科学、迷信。基于对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之间关系的洞察,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唯物史观的基本思路出发,他强调在阶级社会里宗教产生和存在的根源是经济基础。而从人的自我意识层面,“宗教是那些还没有获得自己或是再度丧失了自己的人的自然意识和自我感觉。”③ 个人心理极度焦虑的需求是产生信仰的重要原因。从社会压迫的角度,马克思指出:“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④ 在马克思那里,社会压迫本质上是经济关系的阶级压迫,压迫者则同时扮演鸦片制售者的角色。马克思认为,基督教的社会原则曾为古代奴隶制进行过辩护,也曾把中世纪的农奴制吹得天花乱坠。宗教宣扬阶级(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存在的必要性,为压迫者对被压迫者的各种卑鄙龌龊的行为辩护。宗教是无限英明的上帝对人们赎罪的考验,颂扬的是人的怯弱、自卑、自甘屈服和顺从驯服⑤。马克思强调“国家、社会产生了宗教即颠倒了的世界观,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颠倒了的世界,”⑥ 即宗教是在精神世界中为现实世界寻找解释和依据,而不是从客观现实反思这种精神虚幻的本质。
总之,马克思彻底否定宗教,并指出宗教并非症结所在,而只是疾病本身。他认为宗教属于上层建筑,因此他要将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与政治的批判,以实践精神在现实中寻找出路。“废除作为人民幻想的幸福的宗教,也就是要求实现人民的现实的幸福。要求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也就是抛弃那需要幻想的处境。”⑦ 马克思认为,随着阶级斗争胜利和阶级社会消亡,宗教就会像政府和压迫性的上层建筑中的其他事物一样,自动“消亡”。
二、马克思主义论科学
对科学,马克思恩格斯极为重视。能量守恒定律、进化论和细胞学被认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的三大科学基础。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十分认同科学对哲学的基础性作用,也都对研究自然科学及其新成果相当重视。马克思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在对资本主义的大工业生产的创造性分析中提出“生产力里面当然也包括科学在内”和科学是“一般社会生产力”的深刻思想,肯定了科学对于人类进步的巨大作用。马克思认为,生产力的发展除了劳动的社会性质和社会内部的分工起作用外,也来源于自然科学的发展。各个生产部门的发展,“部分地又可以和精神生产领域内的进步,和自然科学及其应用方面的进步联系在一起。”⑧ 在马克思看来自然科学理论是知识形态的生产力,它是潜在的生产力,只有物化为一定的技术手段并经过特定的工艺方式并入生产过程才能变成直接生产力。马克思指出:“固定资本的发展表明,一般的社会知识、学问,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变成直接生产力,从而社会生活过程的条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这种智力得到改造。”⑨ 马克思还论及了科学的异化和对人的压迫问题,即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科学通过机器的构造驱使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器肢体有目的地作为自动机来运转,这种科学并不存在于工人的意识中,而是作为异己的力量,作为机器本身的力量,通过机器对工人发生作用,”⑩ 这其实是对资本主义导致劳动异化的进一步批判。马克思对科学技术的生产力功能以及对科学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的揭示为我们树立了唯物史观的科学观。
恩格斯则对飞速发展的自然科学技术给予了更多的关注。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一一考察了19世纪的三大发现。恩格斯指出:“17世纪和18世纪从事蒸汽机的人们也没有料到,他们所造成的工具,比其它任何东西都更会使全世界的社会状况革命化。”{11}
总体来看,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科学的重要性及其发展的必然性。“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张,科学因素第一次被有意识地和广泛地加以发展、应用并体现在生活中,其规模是以往的时代根本想不到的。”{12} 事实也证明,不管是资本主义条件下还是社会主义条件下,在当今世界的各个领域科学都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三、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
从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与宗教的论述看,科学与宗教虽然不是直接对立的辩证双方,但在本质上是对立的。宗教是对超自然力量的崇拜,相信超自然的上帝和神灵。其实质是否认有客观存在的必然性和规律。科学不承认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在认识方法上,宗教与科学也是根本不同的。“在自然科学中必须从物质的各种实在形式和运动形式出发;因此,在理论自然科学中也不能虚构一些联系放到事实中去,而是要从事实中发现这些联系,并且在发现了之后,要尽可能地用经验去证明。”{13} 宗教则靠意念或者超经验的感觉去构造。
那么科学背景下宗教的命运如何呢?恩格斯强调科学进步对宗教的摧毁作用,他指出:“在科学的猛攻之下,一个又一个部队[宗教]放下了武器,一个又一个[宗教]城堡投降了,直到最后,自然界无限的领域都被科学所征服,而且没有给造物主留下一点立足之地。”{14} 尽管如此,但科学战胜宗教是一个艰苦和漫长的过程。恩格斯在《关于德国的札记》里写道:“仅仅用嘲笑和攻击是不可能消灭像基督教这样的宗教的,还应该从科学方面来克服它,也就是说从历史上来说明它,而这一任务甚至连自然科学也是无力完成的。”{15}
通过以上考察,可大致推断出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科学与宗教关系的结论:宗教是人的精神鸦片,但随着科学的发展,宗教的领域将越来越小;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科学和宗教已经共同存在几千年,其间他们发生过冲突,有过彼此独立相安无事,也曾相互依赖共存,但科学与宗教不会永远共存,科学的永续发展日益缩小着宗教的生存空间;虽然仅靠科学无力使宗教很快就消亡,但宗教最终会随着科学的巨大发展而在历史长河中消亡。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解,科学不是直接使得宗教灭亡,科学既不是宗教产生的原因,也不能直接消灭宗教。但是科学作为“一般社会生产力”,通过渗透到生产工具、劳动对象、劳动者、社会生产的组织和管理中,驱使自然力为生产服务,为人类服务,从而变成直接生产力。而生产力的进步使得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的认识更加深入,不需要有上帝来指引,从而动摇宗教的信仰基础;此外,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中最革命的要素必然摧毁阶级社会,并使人类迈向共产主义,阶级社会的逐渐消亡使得宗教产生的阶级基础也最终走向消亡。
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具有时代超越性。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科技进步,人类对客观世界有了越来越多的认识,人类也越来越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由此作为人的异化的宗教应当逐步消亡。但这一过程会很漫长。恩格斯指出,“许许多多自然科学家在他们自己那门科学的范围内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在这以外……甚至是虔诚的正教教徒{16}。”只有在历史过程中科学家放弃了宗教信仰,成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宗教才有可能消亡。所以不用感到奇怪,即使在科学如日中天的当代,宗教仍然十分盛行,甚至在一些科技高度发达的国家,许多科学家仍是虔诚的宗教信徒。据统计,在2000年,世界总人口数约为60.55亿,其中各类宗教信徒约为51.37亿,占总人口数的84.8%{17}。
因此,唯物史观并没有为当前的科学与宗教的关系下一个简单的结论。而是充分考虑到了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复杂性。事实上历史上的宗教也注意改变自己的形象,在对待科学时,宗教已经不那么蛮横了。尽管如此,马克思主义的宗教与科学关系的唯物史观指明了科学与宗教发展的历史总趋势。
四、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的当代意义
目前关于科学与宗教关系的主流观点有对立论,相对独立论和相互依赖论。这些理论都有着合理性,但都面临各自无法解释的难题。对立论不能解释为什么历史上许多伟大的科学家如哥白尼,伽利略,牛顿,孟德尔等大都是教会的教徒这一事实;独立论不能解释科学发源于宗教,但宗教却对一些科学家有过残酷的迫害这一事实,也不能解释当今世界宗教阻碍基因研究以及人类干细胞研究等事实;相互依赖论则不能解释这样一个事实:没有宗教,科学可以发展得更快更好,新中国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就是例证;而宗教,即使不依赖科学,在5-11世纪也发展壮大了。
对立论与独立论,切断了科学与宗教对话的可能性,因而在目前西方的科学与宗教关系的研究中受到冷落。但这丝毫不影响其价值。科学和宗教的对立或独立在历史上都有过鲜明的表现,将来也会有所表现。目前大多数西方学者所信奉的相互依赖论则可能会在今后的长时间里呈现主导性表现。而唯物史观正确指明了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总是历史的具体的,它们的关系随着历史的进步不断变化着,有时冲突,有时不相干,有时又相互依赖。就现状而言它们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共存,但最终科学会永存,而宗教将随着科学进步丧失存在的基础而消亡。在科学与宗教关系问题上的对立论,独立论,相互依赖论都是静态的理论,只有唯物史观是动态理论,能够很好地解释历史上各个历史时期的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并具有前瞻性。
事实上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的预言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证明。据2009年3月9日的英国 《每日电讯报》(Telegraph)报道,美国康涅狄格州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的研究人员进行了一项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宗教调查。该调查历时9年,共5.4万人参与了调查。调查发现,在美国越来越多的成年人拒绝称自己是基督教徒,他们转而青睐非教派信仰。15%的受调查者说他们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自称为基督教徒的美国人口比例下降到了76%,而1990年这一比例为86%。{18}
普林斯顿大学的社会学家伍斯诺(Robert Wuthnow)也注意到,当前科学家们对宗教的态度已经变得日益模糊。他们不信宗教(irreligiosity),但又因为一些社会原因不愿意摆脱宗教。一方面他们“不信宗教”,只是装作与宗教划清界限的一种手法,这种“不信宗教”把科学家同大多数有宗教身份的人区分开来。另一方面科学家们很可能自认为是宗教信徒,但并不实际参与同宗教有关的任何传统的仪式。他们可能坚持私人的、非传统的宗教取向,他们在公开场合却故作姿态地与宗教划清界限,使他们不承认与传统宗教的教规认同。{19}
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也告诉我们,科学并不能直接消除宗教,宗教的消亡是一个历史过程。因此那种想急功近利地废除宗教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就目前而言,由于人类仍处于阶级社会,再加上有效的人为干预,科学和宗教会在总体上和平共处。但二者的具体关系在具体的事件和环境中仍然复杂,不可一言以蔽之。长期的和平共处并不代表科学与宗教没有冲突的危险。一些新的问题和情况纷纷浮出水面,是社会各界应当重视的。
关于科学,“不顾世人的无知、愚蠢与任性,自伽利略时代以来科学方法确已攻占了一个又一个阵地……科学都能渐渐地适应其不熟习的领域。研究好像永无止境”,但是“知识之球愈大,则其与未知面接触也愈大。”{20} 科学服务于战争的应用,以及科学是为了发展经济的概念的普遍传播,使得科学研究的自由遭到外力的干扰和操控。科学史家丹皮尔认为“如果自由纯粹的科学遭到忽略,应用科学迟早也会枯萎而死亡。”{21} 另一方面,在讨论信仰缺失的同时,不得不承认科学也离我们越来越远。科学共同体成了一个特权团体,只有少数人可以参与,其中更少的人把持着权威。科学更多地是一种职业,为政治经济所需。
关于宗教,虽然在现代文明的背景下,宗教立足当代,面向世界,积极发挥其文化影响以服务人类。但当今世界仍然是一个充满宗教冲突的世界。宗教背景之下的民族冲突问题、邪教问题和恐怖组织问题层出不穷。此外,“原教旨主义”等现代新兴宗教及其极端形式对传统宗教无疑也是一大考验。
由于科学与宗教的发展都还不是很充分,都面临各自的诘难,因此可以预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宗教和科学会相安无事地存在着。但在是否有个“创世的上帝”存在,“人择原理”,“自由意志”,“灵魂”,“来世”,以及科学的道德判断和科学探索范围等问题上,科学与宗教的对立与冲突仍将存在。科学必将大部分地占领神学曾经占领的地盘,并否定神学的错误,例如现在西方学者正在积极尝试论证“上帝不存在”。这一并存的过程中宗教不得不让步,并改变自己。如1984年罗马教廷正式为伽利略冤案平反昭雪,而教皇约翰-保罗二世也于1996年秋天谨慎地表示进化论不再仅仅是个假说,而是理解地球上生命的最好解释。神学家也认识到,只有适应科学发展,才能继续存在下去。例如神创论变形为“智能设计论”。许多宗教家宣布:存在更高形式的不应服从科学的宗教真理,它们是靠信仰与启示而被发现的。但是科学界也该清醒地看到,随着已知的边界不断扩大又面临着更大的未知世界需要去探索,因而神学总有机会挑战科学。在探索未知领域上,宗教神学一句话就够了,对科学来说则须要艰难地“登山”。科学与神学的争论必然在政治、社会文化、法律和教育上也会引起强烈的反应。科学只有对神学的挑战不断做出回应,才能得到发展。
面对未来社会的复杂性,短期来看,宗教和科学可以进行对话,可以进行暂时的合作,共同促进人类的福祉。但那种提出要与时俱进,发展宗教的观点则并不可取。{22} 宗教虽然能帮助人们缓解许多社会矛盾,解除人在尘世的痛苦,但宗教作为阶级社会的产物,它总是被各种利益集团所操控,它与科学的对立还将继续下去。坚持马克思主义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唯物史观是当前我们正确对待科学与宗教关系的理论指导。
参考文献
① 孙倩.怎样看待科学与宗教的关系[N].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7-03-22(8).
②{17}[英]阿利斯科·麦克格拉斯.科学与宗教引论.王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0:2,1.
③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
④⑦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2.
⑤ 潘显一、冉昌光主编.宗教与文明[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69.
⑥{13}{14}{1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46,469,529,526.
⑧⑨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97,219.
⑩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08.
{11}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06.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527.
{1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648.
{18} Mark Co1eman.Americans abandoning religion as number of non-believers climbs to 15 per cent[N].Telegraph,2009-03-09(2).
{19} 安希孟.从分离走向整合的科学与宗教[J].实现综合艺术评论(香港),2004(3).
{20}{21}[英]W. C.丹皮尔.科学史(下).李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642,643.
{22} 潘岳.马克思主义宗教观必须与时俱进[N].深圳特区报,2001-12-16(12).
作者简介:高杨帆,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
本文责编:习五一
(《科学与无神论》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