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实践中体验有效心理援助
在５·１２四川汶川发生８级强烈地震后，北京心理卫生协会９名专业人员与两名市科技咨询中心干部组成１１人的北京心理救援小分队，由我担任队长，于２００８年５月２１日至２８日赶赴四川灾区，分两组在什邡，广元—青川、绵阳—江油、北川等地开展工作。
小分队共进行个案访谈２５４人，集体心理辅导（包括讲座）１２场，受助人数约４６４０人。
个案访谈是指与灾民的一般性接触和抚慰、倾听，不涉及创伤治疗。
我们采用的方式是直接来到灾民安置点棚户门口，在征得主人同意的情况下进入并坐下来，以与被访者平等或更低的身体姿态询问他们当前的生活状况，倾听他们曾经的逃生经历，鼓励他们树立重建生活的信心。
灾难使很多家庭丧失亲人，并且变得一无所有，他们有恐惧、忧虑，但也有尊严和信心——尊严和信心就是自愈的力量。绝大多数灾民礼貌而有节制地与我们谈论这场灾难，谈论他们的逃生经历，如何被救和救人，如何被助和助人的故事；此外还有抗压力的黑色幽默、对当下生存的专注、与其他人的连接等；少数人表现出紧张、焦躁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大多数幸存儿童能很快地融入新的环境和新的朋友——本能的防御反应帮助他们与创伤隔离开来，极少数表现恐惧甚至退缩，其大部分也是缘于受到成年人恐慌表现的影响。这些人是我们的工作对象——关注、抚慰、倾听和建议可以帮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心理困扰，还有人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自愈，或者造成长久的心理创伤，无法愈合。
早期心理干预中，只要个体有需求，我们就可以给予帮助；如果个体没有表达需求，也并不代表不需要。在灾区某医院，我去给一个失去丈夫和儿子，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伴发焦虑的婆婆会诊，她在痛不欲生的状况下还担心着将来儿媳改嫁会把孙子带走，在对这个老人做心理疏导的同时，我们主动对她的儿媳进行了干预和辅导，帮助两个被助者重建和整合各自的支持体系，使她们都得到重视，个案结束时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绝望的眼神，失去两个男人的残缺家庭有望重新振作。
集体心理辅导是针对灾后群众群体的心理安抚活动。活动形式采用游戏、互动体验、问答、讲座等不同形式展开。
创伤程度与创伤心理反应并不成正比，我们发现四川重灾区农民创伤虽重，但心态相对平稳，而城市居民大多住房并没有倒塌，但担心余震的恐慌让他们寝食不安。我们在广元万源老街举办了有２００多名居民参与的灾后集体心理辅导。活动方式是有奖问答和现场咨询，第一个问题是：这次“５·１２”大地震的震中在哪里？第二个问题是解放军投入抗震救灾的总兵力达到多少万人？第三个问题是，如果再有较大余震，室内有桌子的话，你应躲在桌子底下还是桌子的旁边？第四个问题是请你分享一件震灾后发生的令你感动的事情。第五个问题是想想五年之后的你，是怎样的一个境况。
问题的设计中包含了三个重要的心理暗示：１．灾难是可以成为知识被纳入个体经验的；２．灾难中的个体可以不是孤单无援的；３．每个个体的发展可以选择不停滞。我们尽量有意识地挑选不同职业、年龄的人来答题；奖品是收音机，里面藏有北京市民学生和机关干部的信件——当地当时这样形式的心理支持作用非凡！第四、第五个问题邀请多人上台分享，一位家乡是北川的饭店服务员，她讲述了生还者的坚强，涕泪俱下；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则讲述了对村干部先公后私挨家挨户为村民服务的感动；一位女店主对遭受的损失感到痛心和惋惜，但坚信五年之后她还会发财，把生意做得更大。对所有这些分享和愿望，我们带领现场群众用掌声给与积极的肯定和支持，活动逐渐进入高潮，那些先前表情麻木、行动迟缓、忧郁缺乏热情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变得活泼了……，大家热情地跟我们挥手告别。在广元凤冠广场我们也举办了类似的集体辅导活动。
震灾后面临高考的中学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地震的冲击正好发生在他们为人生拼搏的节骨眼上。他们需要放下心理上的恐慌，学会尽快处理因为丧失而产生的痛苦和不舍。我们能做的是帮助他们觉察到变化是常态，当震后灾难成为命运或者生活的组成部分时，不如将注意力转移到人生更大的事情上来，这既有助于迎接高考，也有助于放下恐惧。在什邡洛水中学、雍城中学和绵阳南山中学都做了面对中学生的集体心理辅导工作。
洛水中学是承受重大人员伤亡的学校，集体辅导的时候非常谨慎，采用正向积极的心理疏导和稳定化技术进行。绵阳南山中学的集体辅导采用广播来做，难度很大。我们采用催眠导入，使群体意识集中在咨询师的声音上。经过自我介绍展开话题，在可能唤起创伤情绪的地方都提醒学生采用想到自己的左右手（眼珠随动帮助寻找）的方法来加强左右脑的联系，建立认知和情感的神经连接。同时在集体辅导之后，为产生需求的１３名学生做个案治疗。
心理工作者要用专业化工作标准要求自己，树立专业形象和威信，扩大救援效果。
心理救援包括心理支持和危机干预两个部分。心理支持包括伴随着抢救生命、物质援助的声援、慰问、陪伴和直接参与等，这些是我们从事心理危机干预的大背景，起到稳定灾民情绪的作用；危机干预是指心理咨询和治疗专业队伍进入灾区帮助灾民和救援人员抚慰伤痛，缓解压力，重建基本的安全和信任，以及必要时进行创伤治疗的过程。
早期心理干预可能的好转在于三个方面：１．情绪得到一定的宣泄后压力减轻了；２．看待问题的眼光变了，能够接纳和包容灾难了；３．意志力因得到支持而提升了，能面对和克服当前现实困难了。
自愈的力量是人天生就有的。每个人的心灵都有自我实现追求圆满的自然冲动，这是人的自愈力量的根源。当所有人这种力量为同一个目标汇集起来的时候，其力量是势不可挡的。越是大的外来的群体性的突发灾难，越具有自愈的强大动量。因为外来的巨大的群体受创使人们之间旧有的冲突和损耗降到最低（角色落差减少），采取相同的修复和重建行动的合力更大。所以说大多数人在承受较大压力时态度呈积极取向。
心理咨询师和治疗师们在灾后心理援助全程可以做的事情是很多的，但我们觉得一开始就直接到救援现场，不会比社工、志愿者做得更好。我们的工作应该从灾民安置点、救援者营地、受伤者所在医院、正常未受损的社区四个地方开始，去接近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或者人群。
治疗与非治疗的界限其实很难区格。但不让受创个体产生二度创伤，是我们恪守的原则，也是保证心理救援有效的准则。（时间不够、水平不够、机会不当都不可轻易打开创伤进行治疗性干预，否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二、 处理得当——危机可以促进社会和谐
通常我们会认为：和平、富足会更有助于社会和谐。而在四川发生强烈地震的危难时刻，由政府主导、社会各界倾心尽力的援助行动，构成了中国大地上少有的人与人友好、互助、同心协力局面！为什么呢？是因为人的心理能量得到充分发挥。
在危机时刻，人们首先在趋乐避险本能的驱使下逃生，接下来就会分析渡过难关的策略——团结合作肯定是最佳选择。
军人和专业救援队的到达、提供临时住所、食物和医疗，改善居住条件和丰富食物品种，增加沐浴、洗理和娱乐，恢复儿童教育和恢复生产等一系列渐进性救灾内容，无疑是恢复重建社会秩序的前提，而专业人员的心理危机干预，可有效促进社会和谐。
心理学家认为兴趣与幽默是心理保健的维生素，通过它可以解除心理疲劳，保持良好的心境和积极的态度。本次危机时刻的黑色幽默确实也起到了这样的积极作用——如“四川人对余震就像少女等情郎，又怕（它）他不来又担心（它）他乱来”等。
组合并优化新的人际关系（灾区重建的不同时期），帮助确立恰当的个人目标，同时在成功、失败时引导正确归因，是促进心理健康和社会和谐的良好策略。
从心理学发展历史的角度看，重大危机事件（包括战争）、经济建设高速运行期都是应用心理学的鼎盛阶段。历史上每次大的外来的群体受创事件只要应对得力，都带来了民族精神的发展和民族血脉的强固，多难兴邦，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道理——比如抗日战争。
提高人群心理素质是一个系统工程，必须多方面着手，才能有效促进心理健康与社会和谐。
个人：包括了解自我（生活态度、价值观、自立性），调节情绪（减压、平衡），快乐交往（融洽人际关系）和清醒认识社会（历史、国情、文化），最终达到调整自己的社会角色，保持自身与社会的平衡，将自己和谐地融于社会之中。
社会：包括政治制度、经济运行、文化传统、生活秩序等，与民生、民意贴合才能有效促进社会和谐。
作者简介： 张淑芳，北京同仁医院心理咨询师，副主任医师
本文责编： 申振钰
（《科学与无神论》2008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