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科学的无神论者与人创造出来的、反过来控制人的虚幻观念作对,但他从不敌视人,恰恰相反,正因为他热爱人,才敢于用行动坚定地反对反对人的观念。千百年来,人们被自己制造的虚幻枷锁禁锢得太厉害了,有时甚至不忍目睹。人的思维需要更为清新的风;人的行动需要打破枷锁的自由、广阔与光明。事实上,这股“清新的风”已经吹了数千年,但很多人似乎一直视而不见,或者见而不思,或者思而无果。我们愿与正直的人们一起为减少人的迷信与怯弱,增加人的自信、力量与荣光尽绵薄之力。在这个栏目中,我们选编了无神论或(宗教)哲学相关的经典之作,虽然它们有着无法避免的时代特征,但穿越百年、千年的时空,今天仍旧能够感受到它巨大的思想魅力给心灵带来的震撼,给思维带来的新鲜活力和深沉力量。
一、无神论与人学
无神论作为一种理性的理论,是建立在批判和否定提倡鬼神崇拜的有神论思想基础之上的,因此它的批判矛头直接指向鬼神等观念。无神论以鬼神等观念为批判的对象,整个思想理论围绕着“有神还是无神”这个问题而展开,但它的理论着眼点则并非仅仅局限在否定鬼神的存在、反对鬼神崇拜等目标,事实上,无神论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通过对鬼神等观念的批判和否定,而激发人们去重新认识和思考人的本质、人存在的意义、人的发展以及超越自我等问题。
对自我真实存在状态的认识,对自我发展的思考,以及对如何超越自我的探寻等问题实际上正是我们称之为“人学”理论的中心问题。显而易见,人学是关于人的学说和理论,它围绕着人而展开思考和分析,它从人对自我追问出发,最终又回到人对自身的认识和解释本身。人学是一种古老而常新的思想,人类从诞生之初就开始了对自身的思考和探寻,人为什么存在?人如何存在?人的本质如何?人为什么需要超越自我?如何超越?……人学就是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与解释的学说。作为一种学说,人学是各种思想体系得以建构的理论基础。人学以人为研究对象,各种不同的思想和理论尽管都是从对人自身的追问这一核心的问题开始,但思维方式的差异决定了人们关于人的规定、对人的问题的解答等则是千差万别的,而这恰恰显示出人们对人自身问题探索的不断深入和日益丰富。
有神论和无神论都是建立在这样一种对人的追问的共同基础之上的一对对立的理论体系,但思维方式的差异则决定了这两种理论的截然不可调和。有神论通过树立一种独立于人之外、超人的精神或意志的存在而指出,世界上各种事件的出现是比人更高的意志或精神活动的结果,甚至是人的出现、人的意志活动都是这种更高的意志或精神活动的结果。尽管无神论以鬼神信仰为主要特征,但信仰鬼神的目的还是为了更好的认识和理解人的存在问题,只不过这种理论缺乏自信,无法真正的认识到人的力量和潜力,因此他们提出了鬼神作为沟通人与自我、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的桥梁和纽带,并且通过解释人与神之间的相同与差异而实现人对自身的存在、人的本质、人的发展以及人的超越等问题的解答。无神论则在反对有神论的万物有灵、鬼神崇拜、神秘现象等等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我们应该把眼光回归到人本身,从人自身出发去思考人的存在、本质、发展以及超越等问题,而不需要一种超人的意志和精神作为沟通人与自我、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的纽带。
有神论与无神论都以人学作为其理论体系建构的思想基础,归根到底都是对人的本质的认识,但有神论将人的本质归结为神的创造,认为人的存在是一种不自由的、非自主的、在人产生以前已经被预先规定好了的存在,因此,有神论在人与神的关系中认识和理解人自身,它所谓的人是一种与某种虚幻的存在产生对应关系的人,是一种抽象性的存在。无神论则是从人的现实性出发,对鬼神的否定也就意味着对人的肯定,人摆脱鬼神等超人的意志和力量的支配而获得了自我的独立发展,无神论通过对鬼神存在的否定而突出人自我的价值和意义,在这个意义上,无神论是关于人的实践的理论。马克思讲:“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二版,第56页)有神论实质上是将人对自我的认识引向神秘主义,而无神论则是在人的实践中去认识和解释自我本身。
实践中的人本质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总体来说,包括三个层面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人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整个人学就是对处于这三种关系中的人的问题的阐释和实践。马克思指出我们不仅仅要解释世界,而且还要改造世界,而人们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自己、超越自己以及更好的发展和改造世界。科学的实践需要科学的、理性的思想作为指导,因此人的实践首先就需要我们能够对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以及人与世界等关系问题作出科学的理性的解释和回答。在某种意义上,无神论正是对这三种关系问题进行科学的理性的解答的尝试。例如,无神论否定鬼魂的存在,反对灵魂不朽的理论,正是人对真实的自我存在状态的一种解释,由此推动人们去真实的认识自我的本质和人性等问题。而否定神灵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没有一种超人的意志或力量来安排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意味着人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人如何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等问题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标志着人应该丢掉幼稚的东西,独立地站起来,不再处于某种超人的意志或力量地保护之下,需要独立的自主的发展。
无神论以人学为基础,尝试对处于这三种关系中的人的存在、发展以及超越等问题做出科学的和理性的解答,这种解答总体来说有两个主要的层面:事实层面和意义层面。事实层面是对包括人在内的整个世界的事实真相的认识,而意义层面则是对包括人在内的整个世界的意义的判断,前者涉及科学,后者涉及价值,无神论的话语权问题可以从这两个方面进行一些有意义的思索。
二、无神论话语权的两个主要来源
话语权,顾名思义就是说话的权力。这一问题非常的复杂,谁掌握说话的权力?怎样谈?谈什么?……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构成了话语权问题。话语权问题与文化研究、媒体传播、社会理论等学科研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是西方现代思想在讨论意识形态、媒介传播、社会治理等问题时普遍运用的理论。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或文化霸权)”、福柯的“权力话语”、哈贝马斯的“合法化”等理论极大的丰富了关于话语权的讨论问题。
尽管关于话语权的理论多种多样,但话语权与人的实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因此,话语权问题讨论的不仅仅是如何解释的问题,它本身就是一种行动的方案。如何保证解释的科学性?如何保证实践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话语权问题又进一步归结为合法性问题,无神论的话语权问题也就需要讨论无神论语言的合法性问题,换句话说,我们需要思考无神论的说服力问题,也就是如何能够保证人们普遍的接受和认可无神论的问题。
无神论从批判和否定有神论入手,因此思考无神论的合法性问题也需要我们从对有神论的批判开始。有神论以鬼神信仰和崇拜为主要特征,一般认为鬼神信仰与崇拜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科学知识的不发达与科学观念的淡漠和人类精神或情感的需要是有神论产生的两个主要原因。我们知道,有神论也是以人学为基础的,也是对处于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以及人与世界等关系中的人的问题的解答,而围绕着人而展开的各种关系又主要可以总结为人与自我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在人类社会发展发展之初,人对自然的认识,受生产力发展以及科学知识等方面的制约,对自然界中的种种神秘现象,例如狂风暴雨、打雷闪电等现象无法真正的认识,于是想像这些现象背后都有一种超人的意志或精神在支配,由此产生了诸如万物有灵论的有神论观念和思想。而对自我的认识,受科学知识等方面的局限,人们对死亡、疾病、做梦等现象的不理解由此而产生鬼魂巫术等迷信思想。
而另一方面,很多有神论观念并非仅仅由于人们认识能力的不足,某些情况则更多的是出于人类精神或情感的需要,比如说祭祀、天堂地狱等观念。人们相信灵魂不朽,或是出于对祖先的怀念,或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或是出于对来世的希望等等,这些往往都是出于人类的情感需要,甚至是当人类的科学认识能力已经达到足以解释这些问题的时候,人们依然相信这些观念,足以说明很多鬼神崇拜和信仰并非仅仅是科学的问题,还包括价值的问题。例如中国人对祖先的怀念和祭祀,一方面相信人死如灯灭,没有不朽的灵魂存在,另一方面又坚持“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论语·八佾第三》的信仰,很显然,主要还是出于价值的理由。
既然有神论产生的原因可以从科学知识的缺乏与科学精神的淡漠以及人的精神或情感的需要等方面来思考,那么无神论的话语权问题也就可以从对这两个原因的反思和批判中寻求合法性以及说服力。
首先,无神论的话语权依赖科学知识的发展与传播。人们对世界的好奇心促使人们去认识世界和解释世界,对事实真相的渴望推动了科学的发展和进步,而随着科学的发展和进步,人们逐渐的认识到原来被认为是某种超人的意志或力量支配下的各种自然现象以及发生在人身上的不可思议的各种变化,事实上背后有着可以被人所认识的自然规律,并没有所谓超人的意志或精神在支配自然以及我们。科学使人类能够真正的走出自己的幼年阶段,开始步入成人阶段,抛弃那些幼稚的观念,从而真正的认识自我以及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伴随着科学知识的极大发展,原始的那种相信万物有灵等观念的有神论思想逐渐的被无神论所取代,在科学发展的同时,无神论观念也获得了极大的发展。
科学的发展满足了人们对事实真相的好奇心,但是却无法真正的解决人类情感的需要,因此科学与宗教的并存,无神论与有神论的并列就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具特色的文化图景。这一特殊的文化图景告诉我们,仅仅依靠科学并不能够完全使人们放弃有神信仰,因为人的需要是多层次的,除了对事实真相的好奇心以外,人们还有精神情感的需要,仅仅满足人们对事实真相的好奇心并不足以满足人的需要。而有神信仰恰恰满足了人们的某些精神和情感的需要,例如对死亡的恐惧,对来世的期望,对天堂的追求等等,这样就涉及到了价值的问题。既然有神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涉及到价值问题,那么无神论的话语权也就需要从价值入手。
其次,无神论的话语权需要满足人的情感和精神需要,进一步讲就是无神论需要对人生的价值问题作出解释和回答。尽管无神论以“有神还是无神”作为主要的问题,围绕着这一问题进行理论建构,但否定有神信仰的背后本就是在彰显人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无神论的精神不仅仅是科学理性精神,也是一种人文理性精神,这种精神以人为出发点和归宿,探讨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从人的本质、意志或人格等方面分析人的发展和进步,以及从人对自身以及世界的认识开始思考人如何正确的认识自我和改造自我、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等。
当然,我们主张无神论需要从人文价值方面进行话语权的建构,本身也正是基于对当代文化语境的认识。科学与价值的问题是当代文化语境的关键问题之一,无神论也需要从这两方面来寻找它的话语权和合法性。从根本上来说,无神论主要是建立在科学理性的基础之上,科学知识的发展和传播使人们对以往难以理解的神秘现象有了科学的解释,自西方文艺复习和启蒙运动以后,人们相信,科学与理性可以帮助人们真正的认识自身和世界。心理学、医学、生命科学、物理学、化学等学科的发展表明人们对自身以及自然的认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随之而来的则是无神论观念的极大扩展。从认识自然的角度来看,从原始的相信万物有灵等观念转为相信任何神秘现象的背后都有科学的解释,从认识自身的角度来看,从相信生病、做梦等现象都是鬼魂作用的结果转为相信生命是一个自然的进化过程,其中并没有超人的意志或精神在参与和操纵。科学的发展促使宗教等有神论思想从以往试图对自然以及人自身进行有神式的“事实”解释转向有神式的价值和信仰层面,伴随着科学的极大昌盛,有神论从事实层面逐渐退出,但仍然坚守价值和信仰层面,在人之上仍然有超人的神灵在规定人的本质、人的价值、人存在的意义、人的发展以及人的超越等问题。因此,无神论思想希望在当代的文化语境中进一步获得话语权和说服力,就必须对这些诸如人的本质、人存在的意义等此类的价值问题从人的角度进行解释和回答。
当然价值层面的话语权的获得必须以事实层面的合法性为依据,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人文精神能够成为对无神论精神的极大丰富和发展。
三、无神论话语权展开的主要理论视阈
所谓无神论的话语权,主要指的是无神论的观念和思想成为指导认识以及实践等行为的原则、规范。很显然,话语权与语言紧密联系在一起,而语言也是认识与实践的问题。葛兰西比较早的从意识形态斗争的角度讨论了语言以及话语权等问题,他认为“社会集团的领导作用表现在两种形式中——在统治的形式中和‘精神和道德领导’的形式中”(葛兰西:《狱中札记》,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16页。),其中,前一种形式表现为上层建筑的国家机器,后一种形式则体现为文化领导权或话语权问题。福柯则进一步指出,人类的一切知识都是通过“话语”而获得的,任何脱离“话语”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人与世界的关系就是一种话语关系,而“话语意味着一个社会团体依据某些成规将其意义传播与社会之中,以此确立其社会地位,并为其他团体所认识的过程。”(王治河:《福柯》,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59页。)可见,无神论的话语权问题就是如何保证无神论的话语能够成为人们的认识与实践等行为的原则、规范和指导的问题,简单来说,也就是无神论的话语如何展开的问题,亦即如何让人们接受无神论的话语的问题。
科学与价值、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构成了当代思考和分析问题的文化语境和理论视阈,如何让人们接受无神论的话语的问题也可以从这三个角度进行思考和分析。
第一,科学与价值既是无神论话语权的主要来源,也是无神论话语权展开的理论视阈。无神论的话语权问题本身既然是一个解释和实践的问题,我们希望人们接受无神论观念,这种接受不能依靠行政手段和强制干涉,而是希望人们自觉地、自主地认识和接受无神论观念,因此无神论要在当代各种观念并存的文化语境中获得话语权,就必须适应人们的需要以及引导人们的观念。既然科学与价值成为无神论话语权的两个主要来源,那么,我们在考虑如何让人们接受无神论的话语时也必须从这两个方面进行努力。
从科学与价值的角度出发,我们尤其需要重视信仰有神论的人群层次的区别问题,例如知识分子的有神论和普通大众的有神论。普通大众可能因为科学知识的缺乏和科学理性精神的淡漠而相信鬼神存在,但是对于知识分子来说,他们具有较高的科学素养,对于鬼神迷信等愚昧观念抱有否定和批判的态度,但往往也会因为某些情感或精神的需要而接受有神信仰。这样,就需要我们在无神论思想的传播和宣传过程中进行针对性的举措,一方面,有神信仰和鬼神崇拜等观念的产生是由于人们科学知识的缺乏或科学精神的淡漠,这就需要我们依靠各种方法和手段进行科学知识的普及和科学理性观念的宣传,尤其是现代传媒技术。另一方面,人们处于某些情感和精神的需要而接受有神论观念,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地发掘和开拓无神论在涉及价值等问题方面的内涵,例如在生死等问题上,无神论应该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判断。
第二,东方与西方也是我们在思考如何让人们接受无神论的话语问题时可以思考的一个视角。我们知道东西方文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也反映在东西方的无神论观念中。东西方的无神论都以否定鬼神存在、反对有神信仰为主要内容,但解决的路向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总体来看,西方无神论思想主要是建立在科学理性的基础上的,科学的发展推动了无神论观念的进步,而在价值层面,有神论仍然起着很大的作用,例如基督教的影响深入整个西方文化的精神和价值之内。而东方,特别是中国的无神论思想传统主要是建立在一种人文理性精神基础上的,中国传统无神论对鬼神的批判主要依据是一种价值判断,事实上,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没有发展出如西方一样的科学理性,因此在否定鬼神存在和有神信仰等方面,长期以来缺少科学知识的支撑,主要是依赖于价值判断。只有在近代以来的西学东渐以后,科学的观念才开始逐步地深入人心。如果说西方的无神论传统主要是一种科学理性精神的话,那么中国的无神论传统主要是一种人文理性精神,肯定人的价值和意义,强调人的现世现实生活,追求人的自我发展和自我超越。这一传统主要是保存在儒家思想中,因为道教与佛教作为一种宗教,主要还是主张灵魂不朽、鬼神存在等有神论观念的。
儒学从孔子创立之初,就突出了这样一种人文理性精神,例如在涉及鬼神问题上,孔子采取了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论语》中记载了孔子论及鬼神以及生死的言论:“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八佾》)、“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雍也》)、“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先进》)这是孔子从以人为本的立场出发所得出的观点。孔子之后的儒家知识分子基本上都坚持了这样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在现世现实的人生中思考人的存在、人的价值、人的自我发展以及人的超越等问题。例如,在涉及生死问题时,儒家认为人的生死是自然而不可回避的,因此无需害怕,应该坦然面对,如二程讲:“佛学只是以生死恐动人。可怪二千年来,无一人觉此,是被他恐动也。圣贤以生死为本分事,无可惧,故不论死生。”(《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一》)
东方与西方的无神论传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今天我们所谈的无神论,主要是中国人的无神论而非西方的无神论,因此就需要从中国无神论思想传统的特点出发来考虑如何让人们接受无神论的观念。既然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丰富的涉及无神论的人文精神,我们就需要去重新发掘和认识。既然中国传统无神论思想在科学理性层面先天不足,而西方无神论传统主要是基于科学理性精神,我们就需要去学习和吸收西方的无神论精神,从而更好地建构中国的无神论思想体系。
第三,尽管中国传统无神论思想具有丰富的人文理性精神,但是作为一种传统,还是有许多的不足和局限,因此,我们在发掘传统无神论人文理性精神的同时,还要思考如何重新解释和建构无神论精神,以求实现无神论传统人文精神的现代转型。
我们有丰富的无神论思想传统,有对鬼神信仰、灵魂不朽等观念的深刻批判,但同时,这种批判又不彻底,仍然为有神信仰保留了空间。例如儒学对鬼神的观点,一方面否定有超人的鬼神在支配和操纵人的生命和生活,否定人对自己的生命没有自主权等有神观念,另一方面又认为人们祭祀鬼神有助于维持他们对祖先的怀念和对父母的孝道,所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论语·学而》)。这样一种观念,对于儒家知识分子来说,认为这只是基于道德教化目的基础上的方便施教,但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他们则相信真的有鬼神存在、有灵魂不朽。
从思想发展的过程来看,中国的无神论传统首先是在天人关系中实现思想的突破的,人的发现和人文理性精神的彰显也是在天人关系中实现突破的。夏商周三代,天帝鬼神的意识非常浓厚,人笼罩在浓厚的具有人格神意味的“天”的统治之下,没有独立的人格和自我精神,这样的人格因为受制于“天”,所以没有自由和独立发展的潜能。到了春秋时,有一部分开明人士,渐渐地怀疑鬼神以及所谓的天命,希望将人道与天道进行区别开来,使人道独立于天道的制约之外,从而实现人的独立发展。例如,《左传·庄公三十二年》,史?云:“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认为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兴衰的根源在于人民而不是所谓的天神,强调国家发展应该以人为本;《左传·昭公十八年》,郑国子产云:“天道远,人道迩,”认为天道是缥缈遥远不可及的,社会的发展应该更多的是关注现实的人及其发展。《左传·定公元年》,士弥牟云:“薛征于人,宋征于鬼,宋罪大矣。”认为衡量国家发展的参照物应该是人民而不是所谓的鬼神。人们在天人关系的反思中发展了无神论的观念,最终形成了荀子的“明于天人之分”的无神论观念。
但同时我们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传统的天人关系中,主张天人合一的思想仍然占据主导。天人合一是指导我们如何认识自身和世界以及如何实践的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当然并非是主张一种有神论,对于我们来说,所谓的天可以是义理之天、德性之天,也可以是自然之天,例如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看,这种思维方式并非是主张自然的背后有一个超人的意志或精神(天命)在支配和操纵,而是希望我们更多的从联系的角度,从保护自然、保护环境等方面来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但是另一方面,这种思维方式又确实是可以为有神信仰提供理论支撑,在人之外有一个超人的天命在支配人生、社会和自然的发展,我们需要顺天命,听天由命等等观念便随之产生,风水堪舆、算命术数等等也随之为人们所接受。可见,传统的天人思维既可以发展出无神论思想,也可能导致有神信仰。倡导科学和理性的知识分子也许会从价值的角度来看待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在探索人的存在意义、人的发展、人的超越以及人如何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等问题上的价值和意义,但在普通大众那里,往往会导致由相信天人之间的紧密联系而产生有神信仰、鬼神崇拜等观念,这也就是荀子所谓的“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荀子·天论》)
因此,我们需要从传统文化中发掘和丰富无神论思想,但是对于传统无神论思想也需要进行重新的诠释和建构,以实现传统思想的现代转型,从而更好地适应人们的需要,为人们所接受和认可。
作者简介:随思喜,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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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与无神论》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