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文献检索可以看到，近来阔论宗教道德教化功能的文章越来越多。以宽容的态度对待宗教，指明宗教及其活动中有积极成分是没有错的。但从宗教“具有”道德教化功能，到宗教是“最有效”的道德教化工具；从允许宗教存在并自由发展到提倡宗教思想，扩大宗教影响之间的区别在这些文章中逐渐被模糊了。从不同程度上体现出的，是一种让宗教在道德问题上占支配地位，并影响公众教育的意图①。这种“宗教拯救道德论”的倾向，在社会上更有传播流行的趋势。
如果说宗教拯救道德论是一种“无可厚非”的实用主义，我们还应当看到，现在宣扬科学与宗教调和论，嘲笑科学与宗教相互冲突的说法已经过时的观点的学者越来越多②。以“调和”、“互补”的模棱两可用语，对宗教在有神无神、唯物唯心等基本立场上持暧昧态度的“学术观点”，恰恰给宗教拯救道德论者营造了躲避思想追讨的“理论后盾”，后者又为前者提供了“社会现实”保护伞。
在这两种“相辅相成”的论调下，普通民众从对信教的正常的宽容理解，正渐渐演化为对宗教的兴趣和尝试。在农村，近年一直有“宗教热”的现象③。如果说这是因为广大农村民众的科学文化素质不高的话，那么值得注意的事实是，在全国各地的大学校园，大学生加入某个宗教和有信教意向的人数增长明显④。有研究者的调查显示，当前大学生对宗教的暧昧态度是带有相当程度的普遍性的，他们正在主动接受宗教的影响⑤。
关键是，宣扬宗教救世论和宗教与科学调和论（以下简称宗教调和论或调和论）除了让广大民众放松对宗教消极层面的警惕，更导致了他们对科学精神的怀疑，对基于唯物主义信念的价值系统的怀疑，动摇的是我们整个国家及每一个体的赖以自主自强、敢于发展开创的精神基础。
这就不得不逼使我们从不同的视角，从不同的理论层次去分析它们，和它们展开辩论。愿以下讨论能起抛砖引玉之效。
一、宗教拯救道德论没有找对我国道德问题的“病因”
在许多西方国家，行骗、假冒等现象或许不像国内那样多见，很少有人无缘由地破坏公共设施，人们自觉地遵守公共秩序，积极保护环境，主动参与公益劳动……这些是不争的事实。问题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社会风貌的差距？
对此，宗教道德拯救论者认为，既然我们的社会制度是更为优越的社会主义，并且从物质水平上讲，我们比过去富裕得多，跟西方的差距也在缩小，那么“显而易见”的原因是：西方有（主流）宗教，而中国没有。
西方有主流宗教，民众普遍信教已有成百年，上千年的历史了。从奴隶时代的粗大桎梏，到工业社会发端，生产线上一颗颗汗水一滴滴血的压榨，在西方社会广泛展现的并非一幅幅平等仁爱的关景；在活活烧死布鲁诺的时候宗教徒们也没有缺少过残忍；从十字军东征到二次世界大战，由于宗教原因而导致的大规模的迫害、屠杀和种族灭绝，难道能说少吗？
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宏观历史，我们推导不出宗教倡明社会道德的因果定律。宗教徒未必个个都是仁慈的，宗教主流的社会也不见得是博爱的世外桃源。
本质上，社会道德问题是政治、经济问题的折射。社会的道德风尚，就是上层建筑中的思想上层建筑部分。上层建筑的性质和变化由什么决定？由经济基础决定。我们不仅要看到我国经济近几十年突飞猛进的一面，还要看到这种快速发展中明显有不平衡、不健康的成分。有学者指出，我国目前正处于人均ＧＤＰ翻过２０００美元的特殊时期，这个时期是社会问题突出爆发的时期，贫富差距拉大，贪污腐败最易泛滥。正是贪污腐败，公正缺失，贫富悬殊，以间接而复杂的方式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爱、帮助心态的削弱。
另一方面，受经济实力的影响，我国国民受教育水平尚不高，因此整体素质还较低。自私自利和狭隘的小集团利益思想，还是很多人思想意识的主体。当社会资源的竞争态势明显的时候，这种自私意识就会在人们的社会交往行为中暴露无遗。
所以从根本上看，我国社会道德矛盾突出的主要原因还是社会经济水平欠发达。虽然我们比以前富裕了，但横向比我们仍然很穷，我们的心理要求比社会的实际财富的水平，尤其是人均水平，要高很多！西方发达国家的物质经济基础远比我们扎实。西方发达国家民众受教育水平比我们高。他们的政治经济体制、法律体系的很多方面都远比我们完善，这才是今天西方人貌似比我们文明的原因所在。
我们只有通过进一步的政治体制改革，克服各项弊端，坚决地与腐败做斗争，科学地引导、发展经济，在此基础上，坚定不移地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以深入的、务实的作风开展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以人为本，让群众对党和政府的道德建设工作重塑信心，从而逐渐营造一个积极、健康、向上的社会氛围。最后，让民众树立起比宗教信仰更加坚定、比宗教信仰更加包容、比宗教信仰更加深刻的科学世界观，才是提升社会道德的根本途径。
相反，缺乏坚实的科技文化和社会经济实力积累的基础，而妄图用宗教思想来麻醉式地解决人们的冲突和竞争，恐怕即便有效也持续不了多久，而一旦民众从这种精神催眠中醒来，必然引发真正的、灾难性的社会动荡和精神崩塌！
二、科学宗教分工说——前提错误与概念偷换
宗教调和论者常说，科学提供的是知识和理性，服务于物质文明建设。宗教则是为人类提供仁爱和精神力量，解决人的精神问题⑥。这里既有前提错误又有概念偷换。首先，我们不能认为一个宣称自己能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就是唯一有医疗资格且具备相应能力的良医。历史没有证明宗教能有效地履行它劝善止恶、博爱世人的义务。宗教在它最有权势、信徒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营造出一个足够安详的社会并把它延续下来。反观现代科学不仅解放生产力，而且带来理性的思考。科学思想在极大程度上为男女平等、消除种族隔阂等人类如何相处的问题提供了坚实理据，也让我们对拥有充分的社会保障和广泛的民主权利的社会保持着现实的希望。
其次，狭义地将科学限定在自然科学范畴，武断地排除社会学、人口学、心理学等对于人类的和平、道德、精神健康真正大有作为的社会科学，以及建立在具体科学之上的科学世界观及其哲学系统，是一种概念偷换。科学并非不研究伦理道德。人类有自私行为，人间有邪恶力量，但是人类又普遍地存在着对和平的向往，普遍地存在着互相关怀。不仅人类，连动物也时常表现出无私之爱。这种精神元素早在上帝还未出世就存在了。在唯物主义世界观基础之上去理解、挖掘、提炼这种精神，为人类提供既有利于个体又有利于集体的价值观和生活准则，指导人类生活，就是科学人文主义② ⑦。与宗教伦理不同的是，这种人文关怀和科学理性是保持一致的，它肃清了迷信、强制、排斥等宗教道德的先天病毒。科学人文主义是一个新生儿，它要走的路当然还很长，但是它已经对那种宗教不可替代的断言说了不。
有一部分人急着要为宗教申请道德教化专利。一旦有了这个专利权，得到了站住脚跟和充实扩张的借口，接下来鬼神就要出场，就会通过特有的组织形式把大众的精神慢慢绑紧，为特定的利益服务。妄图用分工说来掩盖科学和宗教在世界观上的根本对立，对一部分人来说是认识错误，对另一部分人就是有意识的障眼法。
三、从科学局限性到宗教至上——宗教调和论的双重标准和逻辑死锁
人类的智能也许永远都理解不完宇宙的所有奥秘，这是多数科学家的共识。宇宙奥秘的焦点，是宇宙起源的问题。大爆炸宇宙学说提出以来，关于宇宙“爆炸”之前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成为科学家们描述、解释能力的瓶颈。宗教对此暗自得意。因为如此一来，彻底证伪上帝的存在变得不可能。对此调和论者宣称，科学只能解决世界是什么的问题，不能解决为什么的问题⑥。这个表面一分为二的陈述，却有两个不言而喻的下文。其一是，既然宗教解决的是为什么的问题，宗教就高于科学。其二是，作为宇宙第一推动力，上帝必须存在。（从这一点上讲，宗教调和论的本质仍然是神创论。）
“科学只能解决世界是什么，宗教解决世界为什么”的命题，在追寻至宇宙起源处仍然不能成立。奇点之外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并不必要假设有一个上帝。霍金用波函数理沦证明宇宙起源于一个与空间和时间无关的点。既然这个点跟空间与时间是无关的，就不需要上帝这样一个起因。大爆炸发生的概率是９５％⑧。从这一点上讲，没有可能是上帝创造了宇宙。霍金的理论我们一般人恐怕听不懂。奇点“之前”的世界的不可知性，是受人类自身的智能局限造成的，这种局限仍然是由世界的物质性决定的，也许从哲学上近似于“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效应。
调和论者言外之意无外乎是，由于不能证伪上帝的存在，我们可以假定有一个上帝，这个假定可以对一切现实存在做一个完整解释——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因此宗教是从“总体上，从更高的精神去理解人类社会和自然的”⑥。问题是，有神论者同样不能证伪没有上帝的假设。两个同样不能证伪的世界观，凭什么一个要高于另一个呢？神创论的“完整解释”还有一个致命逻辑困难——神的存在又是为什么呢？上帝的上帝啊，我们不知道你的祖宗有几代！
四、 小结
“……宗教教条由于得到某些社会群体的着意维护，因而特别难以纠正。维护者还有意无意不断夸大自身所需要的成分，把具体的知识抽象、升华，使具体的错误演变为具有普遍意义的世界观，纠正起来就更加困难。”⑨把社会道德问题的成因归咎在有无宗教信仰上，不仅走错了方向，且掩盖了问题的实质。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就会进一步为宗教救世论造势，为他们的不作为、贪污腐败、社会蛀虫行为找到借口，为宗教渗透势力提供缺口，非但不能教化社会道德，反而成了不正当利益的无形保护伞。
注释：
① 孙倩． 关于科学与宗教关系研究的现状与思考． 科学与无神论［Ｊ］， ２００７， ２：６～９．
② 方舟子． 科学与宗教能够调和吗． 中国青年报［Ｎ］，２００７年１月１０日第０１１版．
③ 李飞跃． 对当前农村宗教热的探析． 现代企业教育［Ｊ］，２００７，２（下）：１８～１９０．
④ 冼德庆． 当前宗教向高校渗透的方式、特点及其预防对策． 兰州学刊［Ｊ］，２００７，２：１１４～１１６．
⑤ 刘玲． 透视大学生宗教暧昧现象． 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社会科学版），２０７，２８（３）：１３３～１３９．
⑥ 马世力、郑洪民、刘凯等． 论题：宗教与科学的斗争与共存． 历史教学问题［Ｊ］，２００６，５：２３～３０．
⑦ 肯特里克． 弗瑞泽著，王刚编译． 科学与宗教是冲突的还是调和的？——兼论对它们分界的思考． 科学与无神论［Ｊ］，２００６，２：３９～４０．
⑧ 昆廷． 史密斯（ｑｕｅｎｔｉｎ ｓｍｉｔｈ）著，张晋香编译． 大爆炸宇宙论与无神论——大爆炸理论缘何无助于有神论者． 科学与无神论［Ｊ］，２００６，１：５６．
⑨ 卷首语． 科学与宗教关系述评． 科学与无神论［Ｊ］，２００７，２：１．
作者简介：段红，四川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
江新会，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博士生
本文责编：黄奎
（《科学与无神论》2009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