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个世纪50年代后期就开始接触到声称的异常现象。第一次是在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理生化研究所，看“钉螺”姑娘在沙盘中抓钉螺，果然一抓一个准。研究视觉的专家进行“怀疑的探索”，带她到浙江做现场测验，她抓到的钉螺却是福建的品种，才揭示了真像。后来，在文化大革命后期，安徽出了个少年董小四，他能够看出埋在墓中的父亲穿的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的衣服，当地组织了一些测验，包括查看地下工事等等，活灵活现，后来还是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进行双盲实验加上有关方面的“侦察”，才发现有人做“托”，而且“托儿” 竟然是民警。后来令人怀疑的公开的和内部的新闻报道就更多了，而且肯定异常现象的人还包括一些领导、专家教授，甚至有的人打着研究会、研究所和大学的旗号。当时，我们能够对很强的对手展开一些对抗，靠的是手里有一点权，有一批不信邪的专家学者，还有像于光远同志那样旗帜鲜明的领导，可以借助行政手段和学术地位出来唱一点“对台戏”。现在我们由科普研究所，由学术刊物组织的探索小组来开展活动，这是一个很好的转变，是一个很有必要的转变。有权的人需要关心的事很多，对声称异常现象的怀疑探索是一个长期的事情，团结一批热心人士，靠大家的社会责任感，靠大家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事情可能办得更好，更能够坚持下去。当然，民间的事也有难处。今天开这样的一个座谈会，要筹措几千元经费，就得费一番周折。我对CSICOP组织的了解，是先读了郭正谊等同志翻译的一本书，后来又看到新华社的报道。于是，1987年4月我在美国专门去会见了保罗?库尔茨教授，不久，我就以《科技日报》社的名义邀请CSICOP的代表团于1989年3月来华访问。CSICOP这个缩写不好记，中文名称“对于声称异常现象的科学调查委员会”既长又拗口。很久以后，从卡尔?萨根的书中，看到他把“CSICOP”戏称为“科学警察”，这个缩写就容易记了，而且又比较通俗地表达了该组织的宗旨：科学的捍卫者。CSICOP成立于1976年，是由美国和加拿大的学者专家共同发起的一个国际性的组织。目前理事会80多位成员大致来自12个国家，美国以外的成员约占四分之一。但是，因为总部设在美国纽约州的布法罗，成立以来一直由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的哲学教授保罗?库尔茨担任主席，常常被认为是美国的学术团体。CSICOP的理事会由各方面的专家组成，有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科学作家、编辑、记者，还有像兰迪这样著名的魔术师。已故的卡尔?萨根、阿西莫夫，和健在的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克里克、盖尔曼和温伯格等也都是大家所熟悉的人物。我觉得CSICOP组织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1988年我请他们到中国来，考察异常现象，揭露所谓的特异功能。1988年以前，我也和一些专家，观看了特异功能的表演，看了以后，我们只是不信，可也看不出什么破绽。1986年，我到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看“超人”张宝胜的现场表演和航天生理研究所拍的录像，出席的有二三十人。张宝胜当时表演了从瓶中抖出药片、徒手发功火烧衣服等等，其中最有戏剧性的是透视看字。好几个人事先准备好了内装信笺的信封，他随意挑了一个信封，折叠成八层，吐气吹了又吹，然后把它交给主持会议的高能所所长，便离开了会议室。没多久，他回来，当场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十八个字：“真是不可思议，越是不可思议，越是值得思议”。立刻，从桌边站出来一个刚从美国回来的“博士后”，他说：这个信封是今天下午来开会之前在家里准备的，没有经过任何第三者，但是张宝胜完全透视出来了。而且，在三个“议”字中有一个偏旁用的是繁体“言”，居然也被张宝胜照样写了出来。接着，张宝胜在信封上写了感谢所长关怀的两行字。打开信封，对折的白纸，上半页是“博士后”写的三行十八个字，下半页则是张宝胜写的感谢词，我注意到它与信封上写的一字不差，只是信封上个别涂改的地方在白纸上并没有出现。这不但是透视，还有复印和修改的本领。张宝胜表演后便离开，我们接着展开讨论。何祚庥和我都表示，这不是我们安排的科学测试，不是科学的证据。当时有一位物理学家发言，说是眼见为实，张宝胜的特异功能可能是人类的“返祖现象”，也就是说，人类早先就有这个能力，后来逐渐消失，现在在张宝胜身上又重新出现了。
1988年3月，库尔茨主席率领CSICOP代表团来华访问，到了北京、西安和上海三个地方，给我们带来了很好的经验，特别是他们有简便的测试方法，而且代表团中的魔术师兰迪自己就会做各种“特异功能”的表演。他们在CSICOP的《怀疑的探索者》杂志（1988年夏季号）上发表了长篇的报告，遗憾的是当时没能译成中文告示我国大众。有一个事实，可以说明这个代表团当时遭到多么强大的反对力量。那是在西安，大礼堂里坐了几百人，兰迪的报告即将开始，这时有三四个人上台来，说是接到北京电话通知，代表团不得在西安做报告，态度十分强硬。我说，我刚从北京来，不知道有这个规定；谁打的电话，让他直接找我。把他们给顶了回去，报告会照常进行。
1989年5月，在科技部的专家公寓，国务院科学技术领导小组办公室组织的一个张宝胜科学表演鉴定会，这个鉴定会请我参加，我用了从CSICOP组织那里学的一招，向组织者提出请魔术师参加。得到同意后，我就请了中国杂技协会的副会长金业勤同志，还有一些年轻的魔术师。张宝胜表演，我们看的是热闹，魔术师却看出了门道。张宝胜做透视认字的表演，会议的主持人们推荐何祚庥和我做“标本”，给了我们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便签，还有两张两毛钱的崭新钞票。何祚庥在便笺上写了一句诗：“一支红杏出墙来”，又写的一个很多数字的物理常数（后来他也记不清写的是什么常数），是一个很不容易记住的东西。把便笺和钞票装进信封，封上后还在背面的三条粘接线上写了六个“何”字。据介绍，张宝胜能看清密封中写的字和钞票上印的号码。张宝胜接过信封后，也是把它折叠成八层，吹上好几口气，交到了当时挨着他坐的安全部长贾春旺同志手中。他就离开会议室走到外面去了。这时候提曰利同志，铁道文工团中以表演空中钓鱼闻名的中年魔术师，走到我跟前说，贾部长手中的信封，不是你们作的标本。我说你去告诉贾部长吧。他说，已经告诉了贾部长，贾部长说不能动，一动就表演不成了。于是，我就站起来说：“贾部长，人家说你手上拿的信封不是我们做的标本”。贾部长把手中的信封摊开来，果然已经被张宝胜调了包。我们用的是航天生理研究所的信封，而贾部长拿着的是国务院科技领导小组的信封，而且连口都没有封，信封中什么也没有。有人大声喊道：“不是呀！”在场的100多人，有目共睹，议论纷纷。张宝胜回来之后，大概是已经听到了风声，主动向贾部长说，他已经把原来那个信封变到会议桌的另一头了。在那一头坐着的同志，大家掏口袋翻书包，都找不出来。随后还到旁边的小会客室，把几张沙发翻个遍也没找出任何信封来。会后提曰利同志说，我们魔术师看表演，不看你让看的，专门看你不让看的。当时，站在张宝胜的背后，看到他把我们的信封塞到屁股下，从他西装的内口袋取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信封。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手法。但是，如果没有提曰利同志，我们几百只眼睛恐怕是什么破绽也看不出来。再提一下，那一年CSICOP代表团在从上海离境前，还访问了上海的中医研究所，兰迪让所长摸着他的脉，一边说你看我的脉弱了，随后说你看我的脉慢了，最后说你看脉像是不是没有了。那位所长是中医研究所的所长，当然知道号脉，都做了正面回答。所长问可以持续几分钟，兰迪说三五分十分钟没问题。座谈结束以后，兰迪说，你们随便找两个年轻人，我教他们十分钟，就会了。这个窍门，还是郭正谊同志率团去美国参加CSICOP会议时，兰迪在他的房间中再一次做了表演，然后才抖露出来的：原来，表演前他进了卫生间，捏一团手纸夹到了腋下，从而可以阻断血液的流通。兰迪还说所谓脉搏变慢，那是摸脉者的错觉，因为脉像逐渐变弱也会使人有变慢的感觉。CSICOP组织强调对声称的异常现象要敞开心胸，也要保持合理的怀疑；要进行科学考察，取得科学证据，不能把“眼见为实”奉为信条（专家在这一点上容易犯错误）。科学不排斥任何可能性，但是可以估量可能性的大小。对于“异常现象”，特别是“突破”科学基本原理的，甚至是超出常理的事情，都要极其审慎地对待，在没有充分的科学证据之前，宁可推迟判断。这些原则和经验，值得借鉴。怀疑或者质疑，是科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我特别喜欢“怀疑的探索者”的说法，怀疑是为了探索真理，不是虚无主义，不是否定一切。一位老同志曾经对我说，现在新鲜的事物多的是，你们可不要当教皇，把布鲁诺烧死了。前天《科学时报》上有一篇美国科学杂志总编的文章，讲述他作为年轻教授时提出的一项理论，被科学界冷落甚至讥讽，多年后才得到承认。他说，一个有着良好风气的科学界，应该给这个理论有怀疑性的鼓励。怀疑也可以鼓励，这个观点很好。在开展探索的活动中，我们抱的是积极的怀疑态度，我们要努力成为“怀疑的探索者”。
作者系“对声称异常现象科学调查委员会”中国理事，原科技日报社社长兼总编，原国家科委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