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下旬,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宣布,人民大学将组建国内高校中的第一个国学院,首期国学班将于今年9月正式招生。
说老实话,我对一切旨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努力都抱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我并不反对对传统文化进行整理和研究,但从事这种研究须持客观、科学的态度,不能以宗教徒式的姿态去鼓吹、弘扬什么精神。而纪宝成要搞的国学院之所以让我反感,就在于他不准备把国学院当作一个纯粹的学术研究机构,而是视之为一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三一学院。
《南方周末》曾刊载了纪宝成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做《重估国学的价值》。这篇文章通篇皆是“社会主义好,好就是好来好就是好”式的话语,我们只能看到纪校长在不停地说国学如何重要,至于究竟有何价值,纪校长却语焉不详。
国学内容丰富,文学、历史、哲学、考古等等很多方面都值得研究,但纪校长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按照西方学科门类所做的专门化的研究,纪校长认为,“意识形态层面的传统思想文化”才“是国学的核心内涵,是国学本质属性的集中体现,也是我们今天所要认识并抽象继承、积极弘扬的重点之所在。”至于这种“意识形态层面的传统思想文化”究竟有些什么宝贝,纪校长也给我们指出了几个例子,比如儒家所倡导的“德治仁政”的治国理念,道家所追求的人与自然和谐一体的哲学思维等等。我想,假如纪校长的国学院就是拿来弘扬“德治仁政”的治国理念之类的玩意,我看这国学院不办也罢――人民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学院里不就可以宣讲“德治”主义的伟大思想嘛?
与某些儒教徒一样,纪校长也希望“通过历史地、辩证地弘扬以儒学合理精华为主体的国学,来扭转社会风气的趋向,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儒学有没有这么伟大的力量呢?看一看郑家栋教授的所作所为就明白了。
纪校长还说:“在当前重建国学是中华民族强大自信的标志,是进入世界多元文明体系,开展文化对话的表现。”这又是屡见不鲜的高级屁话。我们中华民族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得建立起符合现代宪政精神的政治体制,使人民享有充分的自由、民主权利,免于匮乏与恐惧,简单地说,使大家都活得像个人。至于国学重建与否,实在是无足轻重的事――印度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化,但我只见达官贵人们把子女送往欧美,没见他们把孩子送往印度。当然,在发展教育文化事业的过程中,整理国故的工作多做一点也不坏,但若以为弘扬国学与民族复兴有什么关系,那就是南辕北辙了。
纪校长称:“不为整理国故而整理,而是立足于从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中寻求启迪,接受借鉴。”也就是说,纪校长更重视传统文化中思想观念方面的东西。我们的传统文化的思想精髓是什么呢?简单地说,一是专制主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比如儒家的所谓“德治仁政”;二是神秘主义(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上),比如道家的所谓“人与自然和谐一体的哲学思维”。专制主义是反民主的,神秘主义是反科学的,我们国学的整个的文化精神就是与现代民主、科学思想背道而驰的。所以,国学可以研究,可以整理,可以批判,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把玩和欣赏,但值得弘扬的地方实在少之又少。
纪校长很为我们现在的“文化精神裂痕与创伤”而叹息,但这种“裂痕与创伤”不是因国学受到冲击而产生的,而是那种与国学所蕴含的专制精神一脉相承的极权主义意识形态独霸天下的结果。
人大的国学院还没开张,但我敢打包票,它的结局最好也不过是一个拼盘。
二、儒教研究中心
6月14日上午,“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儒教研究中心”揭牌仪式在北京隆重举行,中国国家宗教局叶小文局长出席了揭牌仪式。
儒学是不是宗教在学术界一直是个颇受争议的问题。传统上我们把儒、释、道合称“三教”,但这里的“教”与现代意义上的“宗教”不是一回事。从根本上说,儒学不是一种宗教,因为儒学只是一套世俗伦理、政治思想体系,儒学中没有彼岸世界,没有拯救学说,没有神。
把儒学搞成儒教,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个世纪以前,康有为、陈焕章等人就曾发起成立孔教会。对此,不但当时的新派人物起而攻之,就连旧式儒者也反对。我们不妨看看叶德辉反对孔教会的话:“此等猥鄙之事,楚鬼越队则有之,岂可施之于大成至圣之前乎?……处则为孝子,出则为忠臣,虽不祀孔子,孔子亦岂汝咎?若以施之于乡愚,则孔庙不能投杯挂,而乡愚不顾也;若以施之于妇人女子,则孔庙不能求子息,而妇女不顾也。”(《叶吏部与刘先端黄郁文两生书》,见《翼教丛编》卷六) 叶德辉的意思很明白:儒学只是一套伦理体系,不能把它神秘化或者宗教化。叶德辉觉得成立孔教是对孔子的亵渎,但他的话同时也暗示,儒学无法为民众提供一种救赎性的终极信仰。
儒教研究中心秘书长陈明也明白儒教很难算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宗教,所以他说:“今天儒教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所谓的儒学是或不是宗教,而在于,对于儒学的复兴来说,对于民族生命与生活的健康和健全来说??如文化认同、政治建构以及身心性命之安顿等问题,是不是需要一个叫做儒教的文化系统或单位来应对解决?”
其实,与陈明一样,我也并不关心儒学是不是宗教――你提倡儒教我固然反对,你提倡儒学我还是要反对。儒学中固然也有些微精华,比如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等等,但儒学的根本精神不合乎我们现时代的需要。儒学的目标也许的确是教人为善,教人做“好”人,但我们现在需要提倡的不是做“好”人,不是道德教化,不是克己复礼,而是要培养大家的公民意识、权利观念、民主精神,简单地说,就是要大家做“人”。在大家学会做“人”之前教育大家做“好”人其实于世无益,而且很容易为那些不想让我们做“人”的人所用。我们现在其实更应该提倡做“恶”人,做“刁”民,做“痞子”(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痞子运动好得很!)要让每个人都学会斗争,学会争取权利,学会反抗邪恶。当我们大家都不做温良恭俭让的顺民的时候,这天下也许用不着圣人来施仁政就可以太平了。
也许有人要说,按照你的观点,佛教、基督教或者别的什么宗教、学说也是在宣扬奴隶道德,也不合乎时代需要,你怎么单单抓住儒教或儒学不放呢?很简单,青睐儒学的人往往包含着一种用儒学来拯救世界的野心,而且他们很容易把这个问题上升到民族复兴的高度,并且往往期望寻求政治的庇护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