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ny OuYang给我出了一难题,他把一篇无法通过审核的《请尊重鬼神,请尊重事实》发在“论坛精华”。
这实在是一个自由的或者叫世俗的有神论者的胡思乱想,但作者的言说又表现得那样真诚:他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认识所及坦陈出来,并不像别有用心的恶作剧。但也正因为这样,他的文章既没有宗教有神论的系统性,也不是巫婆神汉的呓语,所以我把它称为“胡思乱想”。
给一个稍微有一些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知识的迷信者谈科学无神论,比给一个无知的巫师谈同样的话题更难,看到本文,我再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一个无知的――比如说吧,一个文盲――巫师,他的科学知识可能是空白的,这样你的解说对他来说,要么全然不知而无法交流,要么他完全接受你的思想或者全然拒绝你的说教,这都有利于进一步的工作。对本文作者这样的人不一样。他知道一些、但很零碎,因此他可能在你说某某事情时插上一嘴而在另外事情上表示对你的怀疑;他有零碎的杂乱的世界观,所以能够对你的观点进行他自以为是的评价,而你要指出他的错误则需要在世界观问题上给他系统补课把他的知识断层一层一层补起来,这需要花很多的精力和百倍的耐心,而这中间他如果说一句不跟你玩,你就玩不下去了。这样的道理相当于一个工匠宁愿带一个生手不愿接受一个半生不熟者参师,再相当于宗教洗脑的道理:宗教最知道混杂的知识对信仰的危害,而要让一个有些科学思想的人去接受宗教是非常难的,唯一的办法是洗脑。
说到洗脑,这个词应该有一个定义,那种无原由不讲道理地要求你放弃原有思想观念的行为,叫做洗脑。同你讲道理作分析使你提高认识甚至改变观念的行为是对你的教育,不能称之为洗脑。我说这句话,是因为有人污蔑无神论者给人洗脑或共产党用无神论给人洗脑。那是胡说八道。教育是理性的,洗脑是非理性的。
我并不奢望Kenny OuYang接受一个无神论的观点,因为我上面的分析说明这种愿望的难度。我只是说明如果我把这样的文章删去,或者置之不理,我是有理由的。因为有感于作者有耐心这么长篇大论才决定加个按语让它发表。不加按语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因为这是无神论网站。
我们与Kenny OuYang交流的困难更在于作者没有起码的科学研究的知识和经验,他甚至“不想看‘科学’在辞海里是如何解释的”就私自给“科学”下一个“凡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就是科学”的结论,并且以此结论为起点大谈科学和神怪了。我告诉你,你的科学结论是错误的。要找到正确的结论恰恰应该看词海或者翻阅有关科学著作。科学研究不是各门各派打群架,你要搞科学研究,你就得遵守科学的规范;你不遵守科学规范,就只有同巫婆神汉聊天的份。
一些杂乱的知识联系起来就可以提升到哲学高度的对宇宙的整体构想,那是很天真的。如果对多维世界的认识有Kenny OuYang认为的这样简单,那认识的进步就不要等到今天由一个知道松果体、草屡虫等科学皮毛的人来完成了。至少一千年前的哲人对世界的认识,就比你深邃得多。哲学是什么,哲学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概括和总结。粗浅的知识只能总结出朴实的甚至简陋可笑的哲学,只有现代科学基础上哲学,才是接近真实接近真理的真知。
Kenny OuYang在文章中稍微用了点科学方法的论证就是用不同人的一加一等于二说明真理的唯一性问题,由此比附不同宗教都信仰鬼神就说明鬼神的存在。但他还是错了。不同宗教信仰鬼神和一加一等于二差得太远,比如说,数学上的“二”和宗教的“神”太不同了,二就是二,神却千奇百怪,一个佛教的神在基督教那里说不定就成了魔鬼,反之亦然。其实他没有进一步提高认识,不知道世界观本来就可以分为两个阵营,无神和有神,唯物和唯心。他的观点如果可以成立的话,那无神的真理性更简单地就被证明了: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都说无神,所以无神是真理。
科学是老老实实的学问,包括人文社会科学,都不能用臆想代替事实、用估计代替统计,像“没有人统计过教徒和信奉神灵的人占人口的比例”“超过一大半是肯定的”这样的说法,都是不被科学研究者接受的,充其量只可在瓜田柳巷扯扯谈。“马克思也没有让全世界的人心服口服地证明过辩证唯物主义等马克思这主义哲学是正确的人生观”更是一句笑话:因为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者从来就没有希望像Kenny OuYang这样的胡乱的有神论者承认他的观点。避开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不谈,学到马克思科学研究的严谨性之万一,Kenny OuYang也还需多多努力。
基于以上原因,文章之谬就不一一指出更不批评了。唯文章提到“儿童,牲畜,通灵的术士,一些练气功者,他们都可以看到另外空间的事情”,虽然作者没有告诉我们他何以知道这些特殊的人畜是怎样看到另外空间事物的,他讲自己小时看到是一个孤证,他没有令人信服的统计依据,但因为我手头有这样的资料,是讲Kenny OuYang观点在“五四”时期出现的情形的,所以就提供一下。这段话在我的《中国伪科学史》中:
俞复曾说:“科学之见重于世,亦以事事征清实象,定其公律,可成为有系统之学而已。以今日所得扶乩之经验,则空中之确有物焉。”这里把灵学诠释为一种“科学”,其目的是宣扬灵学救国,因为“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遂促。”这种说教,学术味十足,而丁福保的说法,则直接多了。丁福保在《我理想中的鬼说》一开头就说:“人死为鬼,鬼有形有质,虽非人目之所见,而禽兽则能见之也。”这样的高论,留下了大量漏洞让反对者痛斥并极尽幽默讽刺之能事。陈大齐在《新青年》上著文问丁福保:“试问禽兽见鬼,丁君何由知之?动物之有心作用,本非人直接所能知。人但能观其发表于外之动作,用以推知其内界之作用耳。禽兽见鬼,必非丁君直接所能知,然则丁君果藉何道以推知禽兽是必能见鬼耶。俗传狗于夜中见鬼,则哭声呜呜,此村妇之谈,贤如丁君,想必不引此为论据。心与身相并行,故观察神经之构造,亦约略可以知某种心作用之有无。丁君医士也,必深于生理解剖等学,岂亦尝解剖禽兽之目,发见其视觉神经有特别作用,足以见鬼耶,抑或于视官外,发见别有感官,足以见鬼耶。侵假而禽兽果能见鬼,果知鬼之有形有质。然丁君是人,非能见鬼者,则丁君何日亦知鬼之有形有质,而著之于文耶?”陈大齐写道,丁文荒谬绝伦,不睹作者姓名,已不敢信为人间所作,刘半农也著文说:“圣妖人辈自造之谬论,如丁福保谓禽兽等能见鬼?丁某似非禽兽,不知何由知之,又言鬼之行动如何,饮食如何;丁某似尚未坠入恶鬼道,不知何由知之。”(涂建华:《中国伪科学史》,贵州教育出版社,2003年,132页)
另外,我评价这篇胡思乱想的另一个原因是:作者提供了一个巫术的标本(虽然不是稀有的),以及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做田野调查时也许用得着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