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追求幸福是人类的本性，就像水往下流，火朝上走，花儿追求阳光雨露一样。尽管对幸福的理解各有不同，但都把幸福看做一种美好的东西，因而值得追求，则是共同的。而且从大多数人的眼光看来，物质生活的富足，社会的和谐，都是幸福的基本标志。
人和动物的重大不同，在于动物只能把追求中的某些本领逐渐化为自己的本能、或者只经过简单的学习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和知识，而人类在制造工具的同时，就发展了自己的思维能力。这能力不仅迅速积累着追求的技能和知识，并且还发展了人类对于追求目的的想象和向往。人类迄今曾经在某些高级动物那里发现了比较高级的记忆能力，但没有发现动物具有想象的能力。只有人类，可以在已有的基础上去想象未来，为自己构造一个追求的目标。
人类所构造的目标，有的是自己能够做到的，比如今天我要把这块地锄完，把这件器物做成，把某件事办完；有的是自己做不到或者未必能做到的，比如让庄稼丰收，疾病痊愈，婚姻美满，多子多福等等。这些自己未必能做到或者根本实现不了的目标，人类就希望有一个比自己强而有力的东西来帮助自己实现，于是就产生了神碉。
神碉是为了人类的幸福而产生的，人类创造神碉，目的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幸福。人类要求神祗帮助自己实现的幸福，小的可以是一件具体事情的成功，比如找到了工作，考上了大学，做成了一笔生意；大到国家的安宁，民族的发展；更大的，就是个人的永生和永恒的幸福。历史上，原始宗教的神碉只能帮助人类实现某些具体的成功，国家民族宗教的神碉则允诺可以实现国家的安宁，世界宗教的神碉就允诺使每个信仰者都能实现永生和永恒的幸福，条件是你必须按神碉的要求去做。
从原始社会以来，宗教的发展已经有了漫长的历史。为了战胜原来的宗教，后起的宗教必须把自己的神碉说得更加伟大，也必须把自己的目标说得更加美好。在这方面，历代的宗教思想家把人类的想象能力发挥到了顶点，那最高的神碉以不同的方式被说成是无所不能的，那追求的最高目标被说成是无限美妙的。
漫长的历史时期过去了，神碉们允诺给人的幸福到手了吗？
二
或许，有些人已经到了通常所说的天堂，正在那里享受着无限的幸福。但是在现实中，世界仍然是幸福和痛苦相伴，希望和失望同在。而神碉，无论是哪个宗教的神碉，似乎对此都难有作为。据此推测，那些生活于天堂中的人们是否幸福，甚至他们是否生活于天堂之中，都是很值得怀疑的问题。
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人类比动物高明多少倍，也就比动物愚蠢多少倍。假使癞蛤蟆确实曾经幻想吃天鹅的肉，看到天鹅飞走，它就会丢掉幻想，继续去吃自己能够得到的虫子。但是人类却动用了世世代代的努力，坚韧不拔地去追求那不能实现的天堂。
终于有一天，一部分先知先觉的人们认识到，神碉是不存在的，依靠神碉去实现幸福，是不可能的，那只是人类的美好的幻想。幻想是美丽的，但是不能实现的。于是他们劝告人们，不要再相信神碉，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只能靠人类自己。这些人，被称为“无神论者”。
对于有神论的宣传者而言，无神论者是讨厌的，甚至是可恶的。如同一个人在推销一种商品，旁边却有人说，这商品没有用，那人被推销者讨厌，是必然的。不同的是，当有人揭露某商品没用的时候，顾客们大多就可能走开；而当无神论者揭露有神论并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时候，则往往会招来大多数有神论“顾客”，即有神论信仰者的厌恶。他们会认为无神论者干扰了他们对幸福的追求，把无神论者视为心存恶意的捣乱分子。这种尴尬的局面，不仅是无神论历史上常见的局面，而且也是无神论者目前仍然不断继续遭遇着的局面。
早在遥远的古代，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就见识过唤醒习惯迷惘生活的人们的尴尬，否则他不会写出那么生动贴切的比喻，但是直到今天，无神论者仍然不改初衷，在非常尴尬的局面中，尽着唤醒迷惘的责任。
三
“无神论”是个否定的概念，那么，无神论是否只是否定性的工作，或者说，仅仅是跟一些人捣乱的工作？
如果站在有神论立场上，则无神论就是一个纯粹否定的概念，一个仅仅是和一些人捣乱的工作。但是对于广大人民群众，对于整个人类，则是一个真正的福音。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认为神是人创造的，同时并不否认人创造神的历史合理性，但最重要的是它告诉人们，要追求幸福，神碉是靠不住的，因为神碉是根本不存在的。要创造自己的幸福，只有靠人类自己。
这是一种在人类追求幸福过程中指引道路的工作，方向正确了，人类追求幸福的道路才不至于南辕而北辙。这也是在人类建造幸福大厦中清理地基的工作，只有地基牢固了，幸福的大厦才坚固和可靠。无神论世界观本身不会创造财富，但它使人摆脱思想枷锁，自由、如实地认识世界，发挥自己最大的创造能力，创造出前人想象都难以企及的丰富而又多彩的物质财富。无神论世界观本身消除不了人类的争端，但可以避免因为信仰的神碉不同而发生的争端，从而为人类自身的和谐与和平做出贡献。
人类的幸福，不仅仅是物质领域的富足，还包括精神的愉快、高尚和自由。在这方面，无神论世界观本身也不会给人类带来欢乐，但它能够使人避免许许多多不必要的有神论禁忌所带来的烦恼。无神论本身不是道德训条，但无神论使人们避免了因为信仰不同而带来的道德偏见，从而使道德成为真正人类的道德。
从古到今，无数哲人都在追求逍遥自在的精神境界。然而实际上，无所限制的精神自由从来就不存在，问题仅仅在于限制是社会自身的发展所必要的，还是不必要的。把某些个人的意志说成是神碉的意志，就是束缚人类精神自由的不必要的限制。科学无神论告诉人们，神碉是不存在的。所谓神碉的意志，不过是少数人的意志。在这些意志产生之初，或许还是高明的意志；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意志越来越不能适应新的需要，因而日益成为并不高明、甚至十分荒谬的意志，从而使人类精神日益摆脱成为枷锁的东西，获得真正的精神自由。
因此，无论是创造物质财富还是建设高尚道德、争取精神自由，无神论都是人类追求幸福的真正朋友。
作者简介：李申，上海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