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美国进化论和神创论争论呈现愈演愈烈的趋势。我关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留学在外,知道留学生必过的一关就是要受到一些基督教教派拉拢入教的诱惑,而这些教派大多是有极端主义主张的教派。在美国基督教有很多派别,一派是自由的派别,内心并非很虔诚,认为《圣经》可以看作是预言和故事,而不是历史事实,认为进化论和神创论并非水火不容,只是有冲突而已,一般不热心于拉外国人入会。另一派别是极端的保守派别,占美国人口的1/3,基本分布在落后的南方各州,我称他们是原教旨主义的基督教,他们相信圣经中每句话都是真理,是历史事实,他们积极拉拢外国留学生入会,与自由派的观点很不相同,认为进化论和《圣经》完全矛盾,不可接受。他们在拉拢中国留学生入会时,面临的一大障碍就是进化论。中国留学生很多是学理工科的,基本上都接触过进化论,了解一些,所以这些教派就编造出进化论已经被最新科学成果否定了的说法。
美国的宗教传统是很浓厚的,保守势力是相当大的,与欧洲很不相同,所以进化论在美国的传播遇到很多障碍。世界反进化论的大本营就在美国。
美国进化论和神创论的争论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神创论反对在学校教育中开设进化论的课程。这个阶段的进化论和神创论的争论,聚焦在能否在课堂上教授进化论。上个世纪20年代开始,美国处于转型期,沉渣泛起,人心不古,一片混乱状态,一些宗教界人士别有用心地把道德败坏归罪于进化论的传播,嘲笑进化论是“猿猴主义”,辱没了人类的尊严,其代表人物是派恩,此人曾经作为民主党的候选人两次竞选总统未果,但是他在民间的影响很大。1925年田纳西州一个小镇上发生了一场名为“猴子审判”的官司,是根据该州法律中不允许在课堂教授进化论的条文来判定一位教授进化论的老师有罪,并判定少量罚款。他的辩护律师是当时很有名气的律师,他想到的策略是在此处法庭判教师有罪,这样可以一路打官司至最高法院,争取判定这种州内的法律是违宪的,这样可以为进化论不停地辩护,证明教授进化论的合法性。但是教师上诉到本州最高法院时,最高法院以罚款不应是法院行为的理由推翻原有判定结果,这样教师和律师就不能进一步上诉了。一直到1967年才推翻了田纳西州这条法律。但是在南部落后的阿肯色州也有同样的法律存在。1968年一场官司打到美国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判定限制在课堂教授进化论的法律是违宪的,这样就标志着在美国课堂教授进化论是合法的。神创论无法阻止教授学生进化论,他们的方向转向要求同时教授神创论。
第二阶段是神创论要求在学校教育中,享有和进化论同等时间的权利,即要求学校开设进化论课程的同时开设神创论课程。这个称作“要求同等时间运动”。神创论兴起了,他们打着科学的招牌,不再刻意去抑制在学校中传播进化论,而是积极对学生施加神创论的影响。一些州通过法案要求给予科学神创论同等时间在课堂教授给学生。他们这种做法引起了美国生物界的强烈反对。1987年又开始打官司,美国有个组织叫做人权联盟,他们派出强大的律师团支援进化论支持方,直到1988年美国最高法院判定要求这种同等时间的权利是违宪为止,最高法院判定科学神创论不是科学,而是宗教理论。按照宪法中政教分离的原则,政府没有权利在公共部门强行传播宗教,学校就是公共部门的一部分,所以学校中只能教授科学。这样他们的原有做法行不通了,于是就又改变了策略。
第三阶段是神创论摇身变为智能设计论,要求在学校教育中广为传播。这次的改头换面却是很能迷惑人,不再提及神的字眼,认为宇宙和生命充满了智能设计,世界是高度智慧设计出来的,只是他们不说自己心目中的智能就是上帝而已。这一说法在美国很流行,目前20个州通过立法要求在课堂上同时教授智能设计论。佐治亚州的一个镇通过法规要求在生物课上增加一条,说进化论只是理论,要求学生用批判的眼光看待。1959年堪萨斯州教育委员会中一些保守势力要求把智能设计论写进教学大纲,或者把进化论从大纲中删除,这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大家都在嘲笑堪萨斯州这一决定,州议会觉得很丢面子,在2001年时让这些保守分子下了台,可是2004年就又把他们选上了台,并在六七月份搞了个听证会,想证明自己的公正。美国科学界发表声明说关于进化论正确性的争论早在100年前就已经完成,不需要再次听证论证。虽然他们不敢把进化论删除,但会要求以一种批判性的眼光看待进化论。美国的权威科学机构(包括美国科学院、科学基金会等)和科学家们纷纷站出来斥责智能设计论是伪科学,学校不能教授学生们这些东西。然而美国总统布什在前不久的一次接受采访中含混地说应该在课堂教授智能设计论,让学生接受不同的学术观点,引起了轩然大波,他的科学顾问毫不犹豫地批评了这种说法,认为总统不应该这样说。大家可能很奇怪为何争论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对方的借口也是很冠冕堂皇的,说这只是对科学不同见解的争论,其实智能设计论和进化论的争论不是科学流派之间的争论,而是科学与伪科学的争论。试想如果同时在课堂上教授智能设计论的话,那么化学课和炼金术、天文课和占星术就可以同台演出了,这很荒唐。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争论由此带给我们国内人们的一些启示。
第一点是要警惕国外伪科学思潮传入我国,美国现在是惟一的超级大国,他的一举一动会给其他国家带来很多影响。我看到美国流行什么,国内媒体很快就有报道出来,但是这些报道有很多是片面的、歪曲的,没有抓住本质,他们把争论看成是科学界内的不同观点的争论。而这场神创论和进化论的争论不是学术争论,是科学与伪科学的争论,国际社会并没有对进化论提出质疑。智能设计论有几本书已经被翻译介绍到国内,一本是《审判达尔文》,作者是美国一位律师菲利普?将森,他倡导智能设计论,他本人并没有生物学背景知识。还有一位生物化学家写了一本《达尔文的黑盒子》,这是智能设计论的代表作,他是宾州一所不知名学校的生化系教授,是很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在熬到终身教授之后,可以自由发表观点,不再害怕被开除了,就站出来倡导智能设计论。但他对进化论的看法不是极端的,他认为在宏观的角度上进化论可以解释一些问题,在微观的角度就要依靠智能设计论了。最近他的同事们都纷纷站出来联名支持进化论,反对这个教授的说法。如果这些书籍被介绍到国内作为资料无可厚非,但是不能作为最新的科学成果介绍给读者。还有一些国外学者,特别是华人学者在国外的影响有限,但是在国内有一定的市场。一位是旧金山大学生物学系的老师徐醌,是虔诚的教徒,他造很多谣言。一位叫许靖华的地质学家,写了本《大灭绝》,在美国没什么人看的。可是在国内《读书》杂志和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都曾经报道他,把他作为大科学家,说是他敢于挑战权威。这些都提醒了我们要警惕国外伪科学思潮的渗透。
第二点是美国的科学界和科学家坚定地站出来支持科学,公开批判一些大人物,甚至是总统本人,这样的做法值得我们国内科学界和科学家学习。
第三点是对待争论要了解他的本质和背景,理解科学界和科学家的良苦用心,毕竟美国是信教国家,在这样的国度里谈宗教与科学的不矛盾、协调是为科学的生存和发展争取空间,但是在国内一些人谈及宗教和科学的协调目的却是为宗教争取利益。
第四点是对待这场争论是要持有批判的态度,而不是温文而雅地讲道理,我们是在揭露虚假,不应当留情面。
作者简介:方舟子,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