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显然,宗教在道德教化中存在正反两方面的作用。究其根本,有必要厘清宗教与道德的某些内在联系。
首先,是不是因为有了宗教人们才有道德?反之,没有宗教人们就没有道德吗?
正如十八世纪法国杰出无神论者霍尔巴赫所描绘的那样:“这些人硬说没有一个上帝便不能有道德,而且还说,这个上帝,由于它对自己的创造物具有无上权威,因此唯有它才有权把一些法令强加于他们,使他们服从于他们不得不履行的种种义务。”他认为,正是神对维持道德是必需的这种假设,支持了世间各种神学观念和大部分宗教体系。{24} 应该说,世界现存宗教体系大都以神的名义颁布了自己的宗教教规,且大多数教规与它们现存社会的伦理道德相一致。然而,宗教与道德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有了宗教也不一定就更有道德。正像弗洛伊德所说:“宗教教义毫无限制地自由支配时代,人们是否普遍生活得更幸福呢?这是令人怀疑的;那个时代的人们更道德吗?当然不是。”{25} 道金斯提供了更好的例证:一段发生于蒙特利尔警察罢工期间的醒悟经历:1969年10月17日上午8时整,蒙特利尔警察举行罢工,上午11 时20分,先是银行被抢劫。中午,大多数市区的商店由于遭抢而关门。在数小时之内,出租车司机点燃了一个豪华轿车的停车库……。道金斯指出:“蒙特利尔的大多数人却有可能相信上帝。但为什么,当世俗的警察暂时罢工时,对上帝的恐惧却不足以约束人们的行为?”{26} 在回答他的听众关于“如果没有上帝,为什么还会有善”的问题时,道金斯引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推理:“如果你同意,在上帝缺席的情况下,你也许就会“抢劫、强奸、谋杀”,那么你就是一个不道德的人。另一方面,如果你承认,即便在没有神的监督之下,你依然会做一个好人,那么,你就完全颠覆了自己的主张:上帝对于我们行善来说是必要的。”{27} 在宗教徒几乎占人口90%的美国,不道德的事例也是比比皆是:虐囚事件、枪杀黑人的无罪判决、校园枪击案件频发……。“印度教伦理中特别值得注意的一个要素是性行为。宗教和性的关系在印度一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性活动的全部范围,在寻求神圣的过程中扮演着核心角色。”{28} 然而,正是在这个印度教徒充斥的社会,轮奸的恶性案件却屡屡发生(从6人轮奸瑞士女游客到寄宿学校4女孩遭25人轮奸……),2011年,印度各地汇报的强奸案超过了2.42万起——相当于每20分钟发生一起强奸案。{29} 显然,宗教没有抑制不道德的行为,有了宗教人们才有道德的立论难以成立。如果说有了宗教才有道德,那么,宗教教职人员就应该是道德的楷模,然而,令人们失望的是这些人中也屡屡有人触犯道德的底线:多国神甫们的性丑闻及亵童行为、泰国和尚炫富、吸毒……
有些学者,如本杰明·基德(Benjamin Kidd)和当代哲学家C. S. 刘易斯(C.S.Lewis)认为,道德规范离开了宗教的支持就无法存在。另一些学者,如赫伯特、斯宾塞、托马斯·赫胥黎,以及各种现代“自然主义者”和“人道主义”则认为,道德规范无法对不断变化的社会需求独立完整地做出响应,除非它从宗教特定的约束力中脱离出来。{30} 霍尔巴赫也认为:“为要把道德建立在可靠的基础上,势必首先就该推翻那些幻想的体系。”{31} 如果说人们不再信仰宗教,或者说道德脱离了宗教,道德还会存在吗?法国著名哲学家孔特·斯蓬维尔对此有过深入的探索,针对西方社会日益世俗化的现实,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当西方人不再是基督教徒的时候,基督教的西方剩下来的是什么?”他的结论是:“当基督教的西方不再信仰基督教的时候,我们也能相信,它的某些东西留下来了。留下来的不再是一种共同的信仰(自从它已经客观地不再是共同的东西以来——今天法国人口的百分之五十或者是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或者没有宗教信仰,大约百分之八是伊斯兰教徒,等等),它只能是一种共同的尽责(fidelity),即一种对我们已经继承的价值观念的共享的信念,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它意味着或承担着传递它们的希望。”{32} 德波顿也认为,一个运行良好的世俗社会也会同样慎重地思考自己的行为楷模,它并非只向我们推出影星和歌星。放弃宗教信仰决不等于不再继续需要勇气、友谊、忠贞、耐心、信任、怀疑等品质的“守护神”。当我们把内心空间留给那些比自己更平衡、更勇敢、更博大之人物的音容笑貌时,不管是林肯还是惠特曼,丘吉尔还是司汤达,沃伦·巴菲特还是保罗·史密斯,我们依然可以从中获益,并且可望通过他们,与自己内心最庄严的可能性重续联系。{33} 的确,宗教并非道德存在的前提,从二十世纪初西方国家(除美国)逐步实施政教分离,确立宗教信仰自由的原则以来,世俗社会已占有一定比例,然而道德风尚并未世风日下,社会的道德规范得到文化传统乃至法律的维系,反而更为直接有效。从中国的历史实践来看,宗教对社会道德的影响远不及传统文化的作用。有人把改革开放以来,某些方面的道德缺失归咎于缺乏宗教信仰,其实,宗教界的某些道德缺失同世俗社会是同步的。由此,中国佛协才有加强道风建设的要求:“……要经得起世俗化的影响,自觉抵制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经得起权力、地位、名利的诱惑。”{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