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是我下乡后在生产队当保管员的第4个年头。这个春天,我与车老板到镇粮库拉种子,由于车辆多,等我们领出种子就已经是中午了,我领着车老板在镇上惟一的一家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当天夜里我先是感到浑身发冷,腹痛,然后就是上吐下泻,俗话说“好汉架不三泡稀”,天亮时,我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知青点里大张找村赤脚医生要了几片止泻药,回来他问我是不是下饭店了,他说赤脚医生告诉他如果是下饭店就赶紧上医院,车老板上半夜就用车送医院去了,到了医院才知道是食物中毒,医院都住满了人。我当时年轻气盛,听了也没当回事,直到下午一看真的挺不住了,才被送到镇医院。
镇医院离我下乡的村子有30多里路,我赶到时医院里里外外都住满了食物中毒的患者,原来都是那一天下过饭店的人,共有800多人中毒,听说县医院和附近的几家公社卫生院也都是人满为患,中毒的原因是食品公司冷藏的肉放坏了,高温又不到度数,食者没一个幸免。我到医院时,被告之,实在没地方可住,叫我赶紧转到其他医院。这样天黑时我又转到了我下乡的公社卫生院———毛屯乡卫生院。
毛屯卫生院在毛屯最北面,南面有二里路才是村民的房子,北面是铁路。这年开春后,卫生院就扒了房子,准备到别处盖新房。我去时基本已成为一片废墟,原先一溜20多间平房现在只剩下紧靠西边的五间房子了,一间是医护人员的休息室,一间是患者临时看病就诊室,一间是病房,一间是药品库房,紧靠外面是打更人的房间。空荡荡的院子早已没了围墙。卫生院只有两个女医护人员值夜班,外加一个打更的老人。卫生院本来早就停止收治患者了,只是食物中毒的人太多,县卫生部门有话,所有大小卫生院来者不拒,凡是食物中毒者一律免费收治,当然这都是我以后知道的。再说这家卫生院没有环境也没有收治病人的能力了。
由于要扒房子,所有电源都切断了,加上天黑无月,医生只发给我们半支蜡烛,还告诉节约使用。挂完药瓶,医护人员回到值班室休息,护理我的大张见无事可做,头一挨床很快就进入梦乡。夜半,我腹内又翻江倒海地响起来,要出去解大手,我不好意思叫大张更不好意思喊护士,就咬着牙拔下针头,在墙角拿个托把杆当拐棍,趔趔趄趄地出了病房。走廊里和其他四间屋里都没点灯,我摸到门外,也是黑沉沉的,天上没有一颗星,院里空空当当,再加上东部的房子都扒了,碎砖乱瓦,窗子檩子椽子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四周又没有别的建筑物,有点像荒郊野外,也有点像小说中所描写的残垣断壁,院内惟一的一棵老柳树在春风中摇晃着,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但我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再犹豫就要拉裤子里了。东北的早春还是冷飕飕的,尤其是我拉肚子发烧,一遇冷风浑身直打颤。
院东南角是厕所,离我住的病房少说也得有一百米的距离,这一百米要是在平时也不算啥,可是我今天是个病人,每向前迈一步比登山运动员还要费劲。勉强走到多一半的路程就坚持不住了,就在一堆乱砖的后面蹲了下去。方便完毕,刚走没几步,一阵天晕地旋,我就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一阵阵发冷,勉强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我知道自己是倒在外面地上,想爬起来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想喊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知道喊是无济于事的,大张睡觉,根本听不到。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个黑影从西边不远的矮墙上蹑手蹑脚地向上房而去。我不禁打个寒颤,遇到鬼了,我吓得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心突突直跳。那个黑影来到一个砖堆后没影了,我不知怎么办好,盼望大张醒来快来救我。我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向那堆乱砖的方向看过去,一会儿,我见那露出一个高帽,那高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拾块砖头向窗下扔去,然后又蹲下没影了。过一会儿,不见那房间有啥动静,那黑影才站起来走着S步,一会儿高一会儿矮的向一堆檩子的方向而去。到了那堆木头堆旁他又矮了下去,我心想,这鬼他要干什么?他想害人怎么不进屋?本来我年轻气盛不怕鬼,但下乡后老听到村里的老农讲鬼魂的故事,加上农村没路灯,一到天黑,街上死气沉沉,对面来个黑影也使人联想到故事里龇牙咧嘴的鬼,所以乡下人没事,再加上干了一天的活,劳累了一天,天一黑都早早地关门睡觉。这黑影是人他干嘛要鬼鬼祟祟的?我下乡已三个年头,营养不良体虚加上高度紧张,眼瞅着就支持不住了,这里就见黑影摸着一根檩子费力地扛在肩上,我这才明白,他不是鬼,而是一个偷东西的人。
见有人偷东西,想管现在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力气管闲事?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那黑影扛着檩子已经离开那堆木头堆20多米远了,我不知哪来的灵感,爬起来拾块砖头向黑影扔去。我是用尽浑身力气的,砖头一扔出去我也摔在地上。那黑影听到响动,扔下肩上扛着的檩子蹲在地上,四处观察,一会儿见没啥动静,嘴里小声的叨唠着:“真是见鬼了。”他一句话提醒我,他自己装神弄鬼原来他也怕鬼,当他再次扛起檩子时,我又使劲地甩出一块砖头。然后快速地脱下上衣,人趴在地上,用没离手的托把杆举起衣服上下摇动着。那黑影终于看到了,他扔下檩子,竟忘了自己是个偷东西的贼,惊恐的大叫一声:“有鬼啊!有鬼啊!快来人哪!”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传得老远老远,连我都有点毛骨悚然。然后那黑影跟头把式的越过一道破残矮墙消失了。
他的叫喊声惊醒了打更的老人,但打更老人听有人喊叫有鬼也不敢出屋,只用一把不太亮的手电筒隔着窗子一边向外照,一边给自己壮胆大叫着:“看到了,看你往哪跑,看你往哪跑!打鬼啊!打鬼啊!”他这一声喊,也惊醒了陪护我的大张,他翻身睁眼一看,不好,我的床上空空荡荡,就不管不顾地打开门高叫着:“大刘,刘少才,你在哪!”我听出大张的声音都变调了,我也看到门口除大张外又出现三个身影,那是打更老人和两个医护人员。我本想回答我在这,可是我刚才是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与那个非人非鬼的黑影用心灵较量着,那黑影虽然跑了,我也瘫痪了。再加上我拉肚子已经一天多了,张了张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我倒在地上,正是厕所附近一堆乱砖的暗影里,我知道大张肯定看不到我,我在这倒着说不定就再也起不来了。刚才那黑影将我当成鬼的事又启发了我,我用尽最后的一点余力再用托把杆举起上衣摇晃着。值更老人的手电筒光终于打过来了,大张他们终于看到我了,只听到那医护二人一声惊叫:“有鬼啊!”我听得真真切切,不知鬼又从何来,手一松,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在病床上醒来,睁眼一看,青年点里来了七八个男女同学,点长陈红是个快言快语的女生,她问我:“你昨晚上装神弄鬼的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把两个医护人员都吓坏了,大张也被公社人保组叫去问话了。”我装神弄鬼?好没道理,我哪有精力干那事啊。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我有气无力地说:“不是我,不是我装神弄鬼,而是有人将我当成鬼了。”接着我讲了昨晚的经过。听我说完,陈红留下几个人,她领着几个人说是要赶到公社说清楚,放大张出来。
事后,我才知道,也就是在20多天前,卫生院的老院长莫名其妙的被人吊死在医院的一根老柳树上,从那以后,医院就暂停拆迁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医院一到晚上闹“鬼”,一到晚上就丢东西,再也没人敢来就医了,白天路过的人都绕道走,一到晚上,连打更的都不敢出门。由于我意外地遇到“鬼”,那“鬼”又将我当成“鬼”,公社由此断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偷东西。
我是老院长死后第一个患者,也是最后一个患者,因为我出院不久,新院长上任,继续拆迁工作。一年后,在另外的位置盖起一所新的卫生院,再也不闹“鬼”了。
作者简介:刘少才,辽宁省凌海市广播电视局干部
(《科学与无神论》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