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人为本”的宗教观与“以神为本”的宗教观
从宗教发展的历史来看,在欧洲,“神”与“人”的对立是自文艺复兴开始凸显出来的。在中世纪,有神论的宗教观,确切地说,使基督教的宗教观的独占统治达到了顶点,不仅其他社会意识形式如哲学、道德、文学艺术和科学成了它的婢女和仆人,而且人也成了神的创造物和奴仆。在宗教中,神或上帝是作为世界之“本”,即从本体论的意义上被确定为世界的“本原”的。因此,上帝被说成是具有创造一切的、至高无上的无限和绝对:它创造了万物,又无处不在,无所不包;它威力无边,赏罚分明;它预知你的来生,又支配你的今世。而人生而有罪的“前定”就注定了神与人之间的主宰与服从的关系:在人面前,神是一切的创造者,因而是神圣的、至上的、伟大的和绝对的;而在神面前,人是被创造的,因而是渺小的、有限的、屈辱的,甚至是有罪的。于是,在“以神为本”的宗教观中,神和人就在神圣与世俗、伟大与渺小、崇高与卑下的强烈对比中,以法定和伦理的形式确定并强化了人对神的单方面的义务:因为神创造了人,所以人要对神感恩;因为神决定着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人要对神顶礼膜拜;因为神能拯救人,所以人要献身于神。这样,人类在完全丧失自我和人性的情况下麻木屈辱地生活着。
这一时期两种宗教观之所以如此势不两立,除去政治和宗教的原因以外,从哲学上来概括,“以人为本”与“以神为本”在更深层和一般的意义上说,是在世界本体论上的对立:究竟什么是世界的本原?是上帝,还是自然界和人。虽然这一时期的无神论宗教观对“人”的理解还是笼统的,机械的,对本原的解释也不是十分明确,但值得肯定的一点是,“以人为本”在反对神学,批判神学,否定神学这一点上具有本体论的意义。而“人本主义”的无神论思潮也是一个时代的特征,是人和自然从神的长期统治中迸发出来的、被压抑的情绪的施放和宣泄,是对神学专制的反抗。
二、“以人为本”―――无神论宗教观与科学无神论宗教观
如果我们从哲学上来研究无神论宗教观的历史发展,就可以发现,无神论的宗教观不仅有不同的发展阶段,还有众多的流派。由于它们所依据的背景和出发点的不同,对“以人为本”的理解也是各异的。有文艺复兴时期的经验性的“人文主义”宗教观,有18世纪以来的抽象的“人道主义”宗教观和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宗教观,更有19世纪马克思主义科学无神论的宗教观,它们都把“人”作为一种“本”,并以此作为自己无神论的基点,但它们之间又有本质区别,区别的关键是如何理解“人”,以及在什么意义上把“人”作为“本”。因此,这里涉及两个问题:一是“人”是什么,是指什么样的人?二是“人”作为“本”是在什么意义上来理解。正是在这两个问题上,一般无神论与马克思主义科学无神论区别开来。其代表人物是费尔巴哈。
费尔巴哈所讲的“人”,已经具备了两种内涵,其一是本体论意义,即是说,“人”作为一个特定的概念被提出来,始由14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创造,后经法国启蒙学者的人性论论证,直到18世纪初由费尔巴哈规范的、与“神本”对立的意义;其二是对人的抽象理解,在这一点,上费尔巴哈(包括以往)的无神论都是错误的。之所以错误,不在于把这一命题叫做“人文主义”、“人本主义”还是“以人为本”,而是在于他们或者把人理解为脱离社会物质条件的生物学上的个体,或者是抽象的“类”概念。
当然,首先应该肯定费尔巴哈对宗教批判功绩。在费尔巴哈的无神论中有两个思想也是非常突出的,一是对宗教本质的论述,二是对神与人关系的论述。他的《基督教的本质》一书表明了他的独特贡献。他曾正确地指出:神的本质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他说:“宗教―――至少是基督教―――,就是人对自身的关系,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就是人对自己本质的关系,不过他是把自己的本质当作一个另外的本质来对待的。属神的本质不是别的,正就是属人的本质,或者,说得更好一些,正就是人的本质。”①“人在宗教中将他自己的隐秘的本质对象化。这样就必须证明,上帝跟人的这种对立、分裂”②,这就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因此,在神与人的关系问题上,费尔巴哈明确指出,宗教中神与人的关系是创造与被创造、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在第一种关系中,他认为,人是创造者,神是被创造的,而不是相反;人是宗教开端,也是宗教的终点,没有人,就无所谓宗教。在第二种关系中,人是被奴役的,人对神的盲目崇拜就是被奴役的表现,人对自然的崇拜,就是被自然奴役的表现。
但是,费尔巴哈批判宗教的功绩并不能保证他的“以人为本”命题的正确性,因为他的错误和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当代的唯心主义或无神论的存在主义一样,是对人的理解的错误。他们把现实的人变成脱离现实世界、现实社会的“人的一般”。虽然在费尔巴哈那里人还为自然所制约,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但也仅此而已。所以,当他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的时候,人也就消融在大自然之中,只剩下属人的“类”特性,即理性、意志、爱和追求幸福的欲望等等。
与费尔巴哈不同,马克思主义宗教观是科学无神论,它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个人”、“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条件”③,马克思认为,科学的宗教观和历史观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幻想中的、与世隔绝的、离群索居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发展过程中的人。”④就是说,当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身之后就会发现,现实的人不是孤立的个体,因为他是生活在群体之中的;也不是生物学上的自然人,因为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更不是抽象的人,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个人。所以,对“以人为本”的唯物史观的理解应该是:现实的人、他们的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三者的统一。因此,“人”之“本”说的是,社会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历史是人创造的;但人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创造自己的历史,人只能在一定社会物质条件下处理人的主体地位和客观规律的关系。所以人以社会物质条件为本,受客观规律制约;而社会每前进一步,又都是人的实践和创造活动所推动。正是通过主体能动性和客观规律性的矛盾运动,亦即人为了自身的需要和需要的不断满足的有目的的活动,推动社会不断向前发展,而社会发展的最终目标正是人的全面发展。因此,离开了对“以人为本”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解,该命题就失去了意义。
应该说,马克思的宗教观之所以是科学无神论,不仅在于把“以人为本”与“以神为本”对立起来,使自然界恢复其本来的面貌,而且更在于把“以人为本”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以物为本”、“以钱为本”和“以权为本”“对立”起来,以恢复社会和人的本来面貌。早在《资本论》以及更前的一些著作中,马克思就曾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物役”现象和宗教泛化现象,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把“钱”、“商品”、“货币”、“资本”作为神来崇拜的社会,也是一个“拜物教”的社会。“货币代表商品的天上的存在,而商品代表货币的人间的存在”⑤,货币和商品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天和地,到处充斥着的“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等现象,使人已经变成“非人”,不仅工人成为雇佣劳动者,被当作纯粹的“物”―――劳动力,而且资本家也是资本的人格化身。“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⑥因为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剥削的秘密被掩盖了,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完全颠倒了,“产品支配生产者,物支配主体,已经实现的劳动支配正在实现的劳动”,于是人被自己的创造物所支配,就“像人在宗教上受自己的头脑的产物统治一样,在资本主义生产中,他受自己的手的产生的统治。”⑦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宗教化现象”的研究,应该说是对社会异化现象研究的一个典范,也是马克思主义科学无神论之所以成为“科学”的基础,即从产生宗教的地方开始,又研究宗教产生的条件和现实社会的宗教化现象,这是对宗教研究和社会研究的深化,也是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的根本要求。中国共产党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对“以人为本”又作了新的诠释,即作为一种战略思想,一种执政理念,作为社会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目标,从而体现了对“以人为本”理解的新的时代精神,这也为科学无神论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研究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科学无神论的宗教观,应该一如既往地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全面认识和深入分析宗教在新形势下的特点和规律,使“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的研究不断引向深入。
(该文是国家社科基金课题批准号―――BZX004)
注释:
①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三联书店1962年版,第437页
② 同上,第546页
③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3页
④ 同上,第30页
⑤ 同上,第46卷上,第171页
⑥ 同上,第25卷,第938页
⑦ 《资本论》第1卷,第683页
作者简介:李士菊,河北师范大学法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