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玲同志的发言,提出一个重要问题:文艺作品中的迷信宣传问题。这个问 题有它的复杂性,不可以简单化,应该作分析和区别。首先应该区别古代作品和 现代作品。古代作品,由于历史条件,常常夹杂着甚至弥漫着迷信的东西,这是 不足奇的。鬼神文化在人类文化发展进程中是长期的广泛的存在,在一段时候还 支配人们的思想,渗透到人们生活习俗的各个方面,自然也渗透到那时的文艺作 品中。《红楼梦》里也有太虚幻境,有上天预先决定十二钗命运的正册副册又副 册,还有赵姨娘找人念咒子咒疯了贾宝玉和王熙凤的描写。《聊斋》里尽是狐狸 精和野鬼的异事。能把这些作品都加以抛弃吗?当然不能。应该把它当成一种历 史文化现象,而你呢,则是一个有科学意识的现代人,对这种历史文化现象、对 这些历史文化遗产作鉴赏,那就非但无害,而且有益。至于现代人、现代中国人 写文艺作品,那就不同了。现代文艺作家应该是受过现代教育、具有科学知识的 知识分子。当然,除了专门的科普文艺作品之外,我们并不要求文艺做科普的载 体,文艺还有它自己的任务;我们也不排斥运用神话、象征和比喻等表现形式, 来进行某些文艺创作;我们也不是不许作家描写还有迷信思想的人物,这是现实 中还存在的人物。这些都应该区分开来。但是,文艺作品里面公然宣传迷信,宣 传伪科学,则无论如何是不健康的现象。像作家柯云路的《人类神秘现象破译》, 说他在武当山“进入气功状态”,亲见老子在写《道德经》,那是公然撒谎和欺 骗,属于极端事例,遭到大家谴责。作家贾平凹的情况不同。他写过许多好作品, 我也很喜欢,还热情地向人推荐过。读他的《废都》,里面一条牛,口吐人言, 预言废都的命运。这我就不能赞成了,但也许还可以看作是艺术表现的一种形式。 现在,他在他主编的《美文》杂志上大谈神秘现象,这就不能不说是迷信宣传了。 他的这种宣传,我倒不认为是撒谎和欺骗,很可能他真的这样感受,说明他的意 识的某些成分还沉缅在古老的粗俗的迷信之中。对这样一位很有才华很有成就的作家,我觉得作为读者,有责任提醒他一下。或者有人会反驳说:作家就是这样感受的,宗教信仰还有自由,作家没有写他感受的自由吗?回答是:宗教或迷信 信仰,是私人的事情,但是,在面向广大群众的文艺刊物上和文艺作品(小说、 散文)中宣传迷信,就不是私人的事情,而是公众的事情了,公众就有权力加以 评论,并表达自己的期望了。
这是我今天发言的第一点意见,是对文艺界提的。
另外一点意见,是对哲学界提的,就是高级迷信与粗俗迷信的关系问题。美 国两位自然科学家写了一本书,叫《高级迷信》,引发了著名的索卡尔事件和一 场科学大战,这是一场自然科学家同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文化学家之间的论战。 最近新出了《沙滩上的房子--后现代主义者的科学神话曝光》这样一本书。克 瑞杰为此书写了一篇序言《审视科学元勘》,指出后现代主义的从事科学元勘的 学者之间虽然歧见甚多,但有广泛的共同信念。这种信念可以概括为:我们称之 为科学的任何一个方面,只能根据其地域的历史和文化的语境来塑造和理解;科 学研究的产品(自然规律)必须被视为一种社会建构,其有效性依赖于专家之间 的默契;科学知识只不过是“众多故事”中的一种;对客观知识的追求是一种唐 吉诃德式的幻想;说一种社会中的科学比另一种社会中的科学更好,这并没有明 确的意义,比起人类学家描述的各种各样的民族科学和萨满教来说,欧洲科学并 没有什么客观上的优越性;谈论欧洲的科学进步,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含义,相反, 近代史中几乎所有的消极或压制人的方面,如日益增加破坏性的战争、环境的灾 难、种族主义、男性至上主义、优生学、剥削、异化和帝国主义,无不以科学为 其同谋犯。这个概括不妨把它视为高级迷信的信条。
知识上的相对主义流行,科学被剥夺了客观真理的内容,被当作只是一种 “叙事”、一种“社会建构”,其危害首先就是取消了科学与伪科学的分界,为 伪科学的泛滥提供了理论的支持。所以,索卡尔说:“难怪大部分的美国人不能 分辨科学和伪科学。”这是有数据为证的。据美国民间调查,对心灵感应,相信、 不确定、不相信的,前两者分别为百分之三十六、百分之二十五;对魔鬼附身, 分别为四十九、十六;对星象学,分别为二十五、十六;对通灵术,分别为十一、 二十二(一九九○年六月调查)。对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看法,相信上帝参与的 为百分之三十五,相信上帝没有参与的为百分之十一,相信上帝以目前的样子创 造了人的为百分之四十七(一九九三年盖洛普调查)。也许有基督教背景的美国 在最后这一项上不如没有这种背景的中国,总的说来,科学昌明的美国尚且如此, 科学还不如美国发达的中国,传播科学知识、提倡科学精神、反对迷信、反对伪 科学和反科学的任务,更是任重而道远。
(在“捍卫科学尊严,破除愚昧迷信,反对伪科学论坛”第十次研讨会发言稿,200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