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文)世俗以疾咎鬼神者多矣。至于患疫，则曰有疠鬼主之。余尝过无锡，适州人出郭迓神。诡衣冠面具为凶丑状，旗旄鼓吹，卫从而舁之。曰，此主疫之神唐张巡也。原其谬，盖以公有疠贼之语，附会以神之。吁!公守睢阳，以兵尽力竭，不能殄大逆。忠义激烈，故有是言。岂为厉以害天下后世之人哉!彼泛言疠鬼者，固不足信，况诬忠荩之臣乎?奈庸俗陋闻，转相煽惑。遇病疫者，皆惴焉而绝交。甚而父子兄弟亦不相救。伤风败俗，莫甚于斯。(谢应芳《辨惑编》)
(今译)社会上把疾病说成是鬼神降祸的事多了。一旦有了传染病，就说是“疠鬼”作祟。我有一次到无锡，正好碰见市民们出城迎神。神穿戴着奇形怪状的衣冠面具，面孔狰狞而丑恶，旌旗招展，鼓乐喧天，被簇拥着的人们高高抬起。人们说，这是传播瘟疫的神，唐朝张巡。考察造成如此谬误的原因，只是由于张将军说过“死后我要成为厉鬼讨伐叛贼”的话，被人们加以附会并且神化了。唉，张将军镇守睢阳的时候，因为弹尽粮绝，不能消灭强大的叛贼安禄山。忠诚激愤，所以有这样的话。哪里是要做一个厉鬼祸害天下后世的人们呢!那些谈论厉鬼的话，本来就不可信，何况这样地诬蔑糟蹋赤胆忠心的臣子呢。怎奈愚昧的群众听信妖言，而且互相传播。一旦碰上瘟疫，都战战兢兢和朋友绝交，甚至父子兄弟也不互相救援。伤风败俗，再没有比这样更加厉害的了。
译者注：张巡，唐朝人。安禄山叛乱时，坚守睢阳城，使叛军不能南下，保全了唐代政权重要的粮食基地。最后弹尽粮绝，不屈而死。
二
(原文)淫祀之说，经有明训，国有常宪。愚俗惑之，未足为怪。至学士大夫亦从而惑之，斯可怪矣。余自先人殁，即以所事神影火之，以其非义故也。天?中，大疫。由母氏以及同产皆遘疟，务求医药，不事祈祷。既而病者俱瘥，予则无恙。时邻里崇浮祀者，适多毙于疫，或以是颇叹异之。观此亦可见淫祀之不足信。(谢应芳《辨惑编》)
(今译)对于野神巫鬼，经典上明确指示不能祭祀，国家也有根本大法加以禁止。愚昧的群众迷信它们，并不奇怪。一些读书做官的人也迷信它们，就十分奇怪了。我从父亲去世之后，就把他祭祀的神像一把火烧了，因为不符合国家规定。天历年间，瘟疫大流行。因为母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都感染了，我就一心一意求医送药，不去祈祷鬼神。后来得病的都好了，我也没有染病。当时邻居乡亲们那些祈求野神巫鬼的，倒是大多在瘟疫中死去了。有人因此非常感慨而惊奇。由此可见野神巫鬼是不可相信的。
译者点评：谢应芳毕竟是个儒者，他只能批评那些野神巫鬼。不过，在传染病流行期，他能一心一意求医，对于破除愚昧迷信，是做出了贡献的。
三
(原文)南人信巫。有疫疠，不召医，惟命巫使行咒禁。辛巳年，临江大疫，群巫尽死。余人不治多自瘥。然则俗巫岂足恃乎!(陶宗仪《说郛》)
(今译)南方人相信巫术。有了病，不看医生，只是让巫婆神汉们掐诀念咒。辛巳年间，临江这个地方瘟疫流行，巫婆神汉们都病死了。其他人没有什么治疗，倒是有不少自己痊愈的。由此看来，世俗的巫婆神汉们是可以信赖的吗?
译者点评：传染病许多是不治自愈的。古人观察到这个事实非常重要。那些巫婆神汉，包括现在的“法轮功”，都往往利用这一点宣称他们的高明。这叫做“贪天之功”。
巫婆神汉们的死，也在情理之中。世上本无鬼神，所以他们也不会得到什么保佑。传染病不认人，谁赶上传染谁。巫婆神汉自然也不能免。平常人感染上，但不求神不求鬼，安心养病，没有精神负担，可减少体力消耗，有利于战胜疾病。巫婆神汉们则不然。他们声称有神，急于借天灾敛财。处心积虑，身心疲惫，抵抗力自然减弱，他们的死也就不足为怪了。
四
(原文)里俗重巫，故业医者鲜。公命少子伯安从学良医师，传其精要，而家广蓄善药。会大疫，里病者相连属。公命伯安户与药，病悉起。巫无所施技焉。（杨士奇《东里集》）
(今译)乡里人相信巫术，所以做医生的少。杨公(按：杨荣。明初大臣)就让自己的小儿子伯安跟着高明的医师学习，得到了精华要领，于是就在家里大量收藏好药。恰好碰上瘟疫流行，乡里得病的一个接着一个。杨公让伯安挨户送药，病者一个个都好了，巫婆神汉们就无处施展他们的伎俩了。
译者点评：这也是一条规律。凡科学能够解决的问题，鬼神迷信都兴不起风浪。而在那些科学尚不能解决问题的领域，就是巫术迷信兴风作浪的场所。一般说来，战胜愚昧迷信要靠科学。在疾病问题上，要战胜巫术，破除迷信，只能靠医学。医学对于有些病暂时还没有办法，但只有医学能想出办法来。除此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作者简介：田石，上海师范大学法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