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世界之战》谈科幻的传统
从六月到八月,《世界之战》先踏上各国银幕,再呈现于中国影迷。一方面是它在海外狂收票房,有可能压倒《星球大战》,成为今年最卖座电影。另一方面是国内影评家普遍叫着“看不懂”!影评家讲话客气些,学术一些,观众则更是直呼其为“烂片”。这个轻蔑的词汇,你只要打开任何一个网站上关于此片新闻后面的网友评论,很容易找到它。
其实,无论是斯皮尔伯格的导演本领,还是汤?克鲁斯的演技,在这部电影里都发挥得很出色。他们完成了一个电影人应该作的事情,甚至完成得很出色,那一片不解和嘲笑之声,完全是因为中国缺乏科幻的文化传统。
数遍现在所有涉及此片的公开评论,除了《竞报》采访北师大科幻研究家吴岩的一篇文章以外,无一不是从斯皮尔伯格本人入手去谈:他想搞变相的恐怖片?他要在通俗故事中注入一点人文内涵?他为了赚钱丢了思想?其实,斯皮尔伯格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从情节到风格,彻底回到威尔斯107年前的原著!在西方观众眼里,《世界之战》是一部近代英文经典,老斯把它搬上银幕,和一个中国导演把《阿Q正传》搬上银幕没什么不同,人们都要比照原著去判断导演的作为。而在中国,那些影评家避而不谈原著,笔者冒昧推测一下,可能是他们八成都没看过吧。
要理解这部电影,必须去看威尔斯的原著。只有把它放到近两百年源流不断的世界科幻史中,才能找到评判座标。《世界之战》是有史以来第一部描写外星人入侵的科幻小说。在开篇部分,威尔斯跳出来,以“元叙述”的方式,直接写出自己的创作动机:以前只有人写地球人到原始的外星人中传播文明,为什么不反过来,把外星人写得更高明呢?他完成了了这个任务。从那以后,形形色色的外星人入侵故事,不过是此书的翻版或者衍生物。
外星人大老远来一次地球,就是为了把人抓到笼子里吸血?地球宇航员都知道出去冒险应该穿宇航服,外星人竟然把自己直接暴露在地球的细菌和有毒空气中?中国观众在看电影《世界之战》时,觉得这些情节很幼稚,进一步觉得拍出这些情节的斯皮尔伯格很幼稚,其实,那都是原著中的情节。老斯不会不知道它们已经过时。但对于一部纪念之作,他还是保持了那种“古朴”的风格。
除了题材上的巨大创新外,威尔斯的写作特点,就是用极端现实主义之笔去写科幻的故事。他主要是写事件,而不是写故事。他小说的人物基本不是事件的发起者、推动者,而是旁观者。小说《世界之战》是威尔斯这种风格的顶点。书中的主人公“我”是一个“哲学作家”,有幸从火星人发射飞船开始,直到它们被地球病菌杀死,目睹了火星人入侵的全过程。但他既不是研究火星人的科学家,也不在地球军队的指挥部任职。结果,小说只是写了他的逃难过程。中间穿插着一段他弟弟的逃难过程,全家人在结尾处团聚。小说中大部分笔触都是在描写灾难的细节:人们怎么推搡、奔逃,怎么抢马车,怎么涉过蒸腾的河,逃难过程中偶然获得了什么样的食品并且坚持多少天。甚至,一个翻倒在路边的箱子上刻着什么字迹,威尔斯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种写法固然营造了极大的真实感,但同时也会令电影编导头疼――缺乏故事!威尔斯的其它经典,如《隐身人》、《摩诺博士岛》、《时间机器》都被改编过N次,而《世界之战》却只改编过一水,就是1952年的版本,恐怕这是一个重要原因。那个版本就给原著作了大手术:主人公成了一个科学家,为美国军队指挥部工作,专门研究火星人的弱点。于是,电影得以展示战争全貌:哪里有多少火星人入侵,和哪个部队交火,使用何种武器,结果如何,一样样讲清楚。结果,那部电影更象后来的《天煞》,而不是威尔斯的原著。
然而,斯皮尔伯格一步从半世纪前跳回一世纪前,选择了去完全忠实于原著,这才是他拍摄此片的出发点。于是乎,新版《世界之战》中的大量情节回归了原著。影片一开始那个“变形虫”的显微镜头,以及伴随画面的话外音,都是原著里的。外星人那种三脚架上顶着的步行机,四处发射“热线”,上面还有关着人类的笼子,甚至,把一个人扔到地上再用针抽血,所有这些在今天看来有些可笑的设想,全都来自原著。原著说它们“大致有三十米高”,斯皮尔伯格几乎就是按这个尺寸去制造特技效果。众人在外星人的攻击时涉水过河逃难、大家抢汽车(原著里是抢马车)、主人公在地下室杀死了一个神经过敏的难民、难民挖沟通向下水道等等细节,也都是原著里本来就有的。甚至,那列触目惊心的“火车”也只是把原著中的几处情节稍加改动而已。
在一篇比较有深度的影评中,作者认为:影片开始和结尾采用“上帝视角”叙述,中间却主要使用“第一人称视角”,导致了观众在观影时形成了错误的预期心理――以为编导会给大家展示战争的全局。这个评价是正确的,这个问题也是存在的,但那也正是原著本身就存在的问题。斯皮尔伯格的问题只是他太过于忠实原著了。
可以说,不事先看原著,电影《世界之战》的许多情节几乎不能理解。比如,主人公逃出废墟寻找女儿,夜幕下放眼四外,一片血红。坐在我后面的一个观众就说,天啊,流了这么多血。甚至一些影评文章里都说那是遍地人血。其实,那是外星飞船偶然间带来的“红草”,一种飞速生长的藤蔓植物。结尾处,父女俩来到波士顿,主人公从塑像上抓下一块已经变成灰白色的红草断茎,把它碾碎成粉。在原著中,那意味着外星来的一切生物都受到地球细菌的感染。
最能反映普通观众,甚至中国影评人误读的地方,就是外星人为什么侵略地球?它们的计划是什么?影片其实根本没有解释这一点,从头到尾只是难民之间围绕着这些问题在胡乱猜测。这是人们在天降奇灾面前的正常反映:公开信息匮乏,小道消息乱传。这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氛围,正是威尔斯当年在小说里刻意塑造出来,并由斯皮尔伯格在本片中继承下来的。而不少观众,甚至影评家却把工人、市民和农夫的对话当成政府发言人发言了。
除了这些外,原著中那种纪实风格斯皮尔伯格更是完全继承下来。整个电影都是跟着主人公的视角拍摄,主人公能看到什么就拍什么。比如,多次仰拍那些三角步行机,我在电影院坐在前排,不得不仰着头去看它。而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它那令人压抑的尺寸!感觉到外星人君临天下的恐怖感和人类的渺小感,在电视屏幕上看光碟是形不成这种情绪的。在一场夜战中,凌乱的战争场面都来自主人公的视线。强击机一闪而过,火箭只留下尾迹。这种拍摄方法,早在《E?T》中我们就熟悉了。它是斯皮尔伯格把观众代入主人公视角的手段。而经过《拯救大兵雷恩》这样极端纪实风格电影的锤练,斯皮尔伯格把握这种技巧可谓炉火纯青。现在拿来将一部同样纪实风格达到极致的科幻小说搬上银幕,可谓水到渠成。
老斯为什么要这么拍?除了艺术的理由。我想也应该是一种致敬吧,对一代科幻宗师的致敬,对西方世界百年来深厚的科幻文化传统致敬。他把当年主演第一版改编电影的老演员请来出镜,这和周星驰放弃当代新星,请来武侠片老演员出演《功夫》的动机如出一辙。他们都在用一部电影向某种伟大的文化传统致敬。
火星人那个三角架机器的形象,尽管现在看起来很老土了,但是当年作为“科幻”的代名词,出现在无数欧美科幻图书的封面上。笔者书架上有一部英国人主编的《彩图科幻百科》,里面就有当年《世界之战》的封面。当我走进影院时,就感觉那些三角怪物从泛黄的旧封面照片里跳出来,跑到银幕上狂舞。可惜,能有这个体验的中国人太少了。今天的中国观众不熟悉这个传统,只知道一些流行的时尚科幻片。
而对于而斯皮尔伯格就是看着这些图画长大的科幻迷。他一旦拥有技术条件,选择把少年时代看过的威尔斯之梦变成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中国观众看不懂《世界之战》,和美国观众没看懂周星驰的《功夫》,道理完全一样。我们不知道他在向什么致敬!
二、科幻是个怎样的传统
我们已经知道,科幻不是一种时尚,一种流行文化,它是一种现代科技社会的深厚传统。那么,它又是怎样一个传统呢?让我们溯历史而上,看一看科幻的源头吧。
蒸汽机催生了一个工业时代,也催生了科幻这个文学新品种。现代科幻的历史正萌芽于十九世纪初。当时,从欧洲到北美,一系列作家创作了有科幻色彩的小说。后来,世界科幻界公推玛丽?雪莱(Mary Wollstonecraft)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为开山之作。围绕着这部小说,有两点需要大家注意。其一,作者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如果她生活在今年的中国,这样一位女作者可能会去创作校园文学、言情小说,甚至去搞“身体写作”,而不会去写一部科技含量十足的作品。《弗兰表斯坦》绝不仅仅只有象征意义,“Frankenstein”这个词在西方已经成了专有名词,形容那些因为不负责任而释放出“魔鬼力量”,并被反嗜的人。而笔者收集到的本书最新电影改编版,拍摄于九十年代。作品的生命力可见一斑。
其二,它形成于一个独特的氛围:一群年轻的英国文人:拜伦、雪莱等人,受当时工业革命的巨大冲击,对科技进步产生了无限憧憬。两个诗人甚至亲自去作科学实验,试图发现宇宙奥秘。作为雪莱的情人,玛丽深受影响,而流诸于笔端。这是科技与人文精神的极好结合。与冷淡、怀疑甚至敌视科技进步的人文学者相比,科幻作家从一开始就很另类。
第一个让世界读者真正知道什么叫科幻的作家,当然非凡尔纳莫属。有趣的是,笔者不知从多少篇介绍他的文章里看到这样的误报:凡尔纳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错,他不仅不是职业科学家,甚至没有受过任何系统的科学教育。他是一个典型的文学青年。他的志向是当剧作家,他早期最重要的文学活动是拜大仲马为师学习写作。
凡尔纳最终没有成为“小仲马第二”,而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职业科幻作家,当人们回顾他一生时,忽视这一点其实最不应该。试想,今天一个毕业于大学文学系(不管是哪国的文学系)的知识分子,会向当年的凡尔纳那样讴歌科学吗?恐怕很难,如果他们不用各种“后现代”词汇去怦击科学,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科幻是一个什么样的传统?是一朵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相结合的奇葩。在大师级作家那里,这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接下来的宗师就是《世界之战》的作者,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Wells)一个只读到初中,凭自学掌握渊博知识的英国青年。同样,也是一个热爱科学讴歌科学的时代青年。一个十四岁就出来当学徒的小伙子,不仅自学科学知识,编写过再版达十几次的生物学教材,还亲自听过赫胥黎的授课。威尔斯对科学不仅仅是懂,而且是深爱。
还是回到《世界之战》吧。不理解那个传统的朋友,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本书。甚至存在着有趣的误读:八十年代中国青年社的版本中有一个前言,忘了是编者还是译者写的了。大意是,这本书是在讽刺西方殖民者屠杀殖民地有色人种。这完全是中国式的读法。可惜笔者除了这篇前言外,竟然没看到任何一篇专门的评论文章,于是到今天它仍然保留于再版中。
其实,《世界之战》的主题是从科学的角度,嘲笑宗教蒙昧主义。这是威尔斯在许多作品里一惯坚持的主题:在《摩诺博士岛》中,宗教被比喻成滑稽的“刑罚痛苦屋”,教士被比喻成喜欢讲“大思想”的兽人。在《神食》中,不劳上帝大驾,人就可以创造新人。而在世界之战中,作者讽刺了“上帝造人”的宗教理论。当时,天文学家已经在猜测宇宙中可能存在着其它的生命,甚至有智慧生命。而如果太空里真存在着远比人类更智慧的生命,它是上帝造的吗?它不是上帝造的吗?这个问题对于生活在世俗氛围的当代中国观众来说毫无意义。而在当时,上帝用自己的形象造了人并赋予其特权,那是不可更改的教义。智慧高超的外星人,对这一教义所起到的作用是颠簸性的。(这个主题体现在哪里?呵呵,读一下威尔斯的原著吧。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呢。)
到了二十世纪,尤其是到了美国,一个科技水平冠绝全球的国家里,人们对科技进步有着近乎信仰般的虔诚。这片沃土最终让科幻从弱小的,零散的种子变成了一片参天大树。1926年,那里出现了世界上第一份专业科幻小说杂志――《惊异故事》。在这本杂志的第一期上,老板根斯巴克将这个已经存在了近百年,但还没有统一名称的文学品种定名为“Scientfiction”。后来演化为“Science fiction”,也就是现在的“科幻小说”。
在美国,科幻不仅有了“名”,而且有了“实”,有了一大批系统创作科幻的作家,而不是象欧洲国家那样,只是有个别作家偶尔作一下尝试。科幻的银河在几年之内就涌现在天际:阿西莫夫、海因莱因、坎贝尔、西马克、莱斯特?德尔?雷伊、范?沃格特、西奥多?斯特金、考恩布鲁斯、弗雷德里克?波尔、安德森、谢克利……这些名字里的大部分,中国读者很有可能没见过,但由他们原著改编的科幻片,一个碟迷肯定会碰到过不少。
这些前辈聚在一起,开创了美国科幻,也是世界科幻的黄金时代。佳作倍出,题材花样翻新。而给这个潮流奠定其色泽的,仍然是对科技进步的渴望。可以说,没有科学精神,也就没有了科幻。
在今天,能够继承这个传统,高扬科技进步大旗的作家,是被惯以“高科技惊险小说家”称号的迈克尔?克莱顿。没有听过这个人?那么报一下他的著作名称,你就知道他是谁了:《侏罗纪公园》、《失落的世界》、《神秘金球》、《时间线》……他出版了十四部小说,其中有十三部被搬上银幕。这个记录可几乎无人可比。
不仅如此,克莱顿甚至可以说是中国科幻迷的一位间接的启蒙老师:七十年代末,国人峰涌进入中国影院,去看一部叫《未来世界》的科幻片。那是中国人第一次看到科幻电影。而这部电影则是另一部科幻电影《西部世界》的续集。那是第一部使用了电脑特技的科幻片,制作人就是克莱顿!
这位以在小说运用高科技知识为专长的作家,竟然出身于文学专业!看一看他奇怪的学历吧:本科读的是文学,硕士读的竟然是医学,一个以艰苦著称的自然科学领域!我们知道有鲁迅这样的反例,知道从文科转理科远难于从理科转文科。笔者甚至从未在现实中,遇到过先学人文再学理工的人。
然而,克莱顿作到了。当然,他没有成为一个好医生,但成了一个歌颂科学技术的好作家。在他的作品里,医学、生物工程、电脑科技、纳米技术……当今科技最热门的前沿课题,他几乎无一漏过。他那包含着大量知识的写作风格,赢得了巨大的读者群,他的作品全球发行总量超过一亿册。不同国家的人们买回这一亿册书,要看什么呢?反正绝不是传统文人式的无病呻吟!正是对科技进步的颂扬,给了它们极大的生命力。
三、中国科幻之路
笔者一向以为,一个国家有怎样发达的古代史,今天看来毫不重要。它们只不过封存在图书馆和博物馆中而已。比历史,谁家的历史又能长过埃及呢?最重要的是一个国家有怎样的近现代史,有怎样的的科学技术史和工业文明史。一个国家的大学、现代企业、保险公司、证券交易所、报纸杂志、现代医疗体系,甚至现代的足球俱乐部的历史有多久,这才有实际意义。因为这些都还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当今的生活。
当然,就一个现代国家的文学而言,科幻的历史尤其重要。一个诞生于工业化时代,迄今为止有两百年历史,仍然方兴未艾,看不到任何衰弱前景的文学门类。它的历史是正在形成中的历史,而不是诞去的,永远只能追念的历史。中国固然有几千年优秀的文学史,但我们谁还用古文写作呢?面对47.4%的初中生,39.6%的高中生,20.2%的大学生是科幻读者这个事实(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教研室“中国现当代文学调查问卷”),我们更应该关注哪一部分的文学史呢?
不要说科学只是“西学”,不要说中国没有科学的传统,它只是短了一些,浅了一些而已。当笔者深入钻研中国科幻史时,深深地产生了上面的感慨。
早在1904年,中国就有了本土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作者是至今无法查到真实身体的“荒江钓叟”。比这个象征意义更值得纪念的,是这部小说一开始就高扬科学的大旗。主人公是一个反清志士,他流亡海外途中,目睹了许多科技奇迹:超级飞艇、电气化、大工厂……对于这些成果,作者不仅在描写,也在赞美。那个时候的文人无不饱受传统文化的薰陶,从小说中的诗文功夫便可见一斑。然而他在用这只传统人文之笔来歌颂科学,而且是在101年前!想一想这是多么有意义的历史吧。
就是在那个时代里,在文言文将伴随整个中国传统文化退出历史舞台的十几年里,一大批文言文创作的科幻小说出场了。这其中最有名的,或许就是梁启超那篇未完成的《新中国未来记》。一个以倡导“小说界革命”留名文学史的思想家,当他想自己操刀一试时,居然选择去写一部科幻小说(虽然当时还没有这个名称),去展望半个多世纪后的未来中国。这种前瞻性、这种气度,我们很难在今天埋首故旧的文人中看到了。
在那个贫困然而不乏思想,落后然而不乏希望的年代里,知名和不知名的早期科幻作家们,描写了航空、宇航、隐身术、人造人、电学奇迹、甚至中国的空降兵部队。想想吧,在以慈禧、不平等条件、社会贫困动荡、九成国民是文肓为大背景的中国画布上,还有这么神来的一笔,这本身不就是科幻吗?它告诉我们的就是,国人对科学进步的追求,远早于我们的想象。
即使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中国人仍然没有停止通过科幻小说来表达对进步的渴望。第一位系统创作的科幻作家产生于三十年代末。顾均正在战火纷飞中,写下六篇杰作,描写了“电磁波武器”、“酸雨武器”、“磁极奥秘”甚至“变性人”。许地山在抗日战争的低潮中写了关于“超级潜艇”的科幻小说。老舍更是写下了远航火星为背景的长篇科幻《猫城记》。许多人不知道,那时候的老舍确实读过不少科幻小说,他自己就介绍过其中的一部――《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1932)。他直接吸取着科幻的营养。
新中国诞生,百废俱兴。而科幻也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相伴来到中国。1950年,战争硝烟刚刚散去,第一篇科幻小说《梦游太阳系》(作者张然)就由天津知识出版社出版了。从那以后,诞生了一大批科幻作家:迟书昌、郑文光、童恩正、叶至善、赵世洲、郭以实、王国忠。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够在一些合集里看到他们昔日的创作风彩。当时的科幻肯定是幼稚的,但哪株小树最初不是这样呢。与它在文学层面上的低浅相反,新中国科幻从第一天起就汇入了世界科幻的传统:讴歌科学,赞美进步!
1962年,一位大学生创作了《十万个为什么》中四分之一的词条,是这部“感动共和国的书”中最主要的作者。这位大学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收集大量科技动态,把它们写成一部小册子,名叫《科学珍闻三百则》。后来,作者更是意犹未尽,干脆把它发展成一部科幻小说。这个作者就是叶永烈,这部书就是《小灵通漫游未来》
1979年,伴随着祖国的百废待兴,《小灵通漫游未来》由上海少儿出版社出版。文字版加上改编过的小人书,竟然发行了三百万册!成为一代人童年时的共同纪念。许多年后,白岩松在东方之子里采访叶永烈时就提到了这一点。它给了那一代青少年什么样的记忆呢?科技、进步、展望未来!它留给笔者这代人留下的热情,已经深深凝聚在灵魂深处,成为个性的组合部分了。
紧跟着的几年里,《飞向人马座》、《珊瑚岛上的死光》、《金明戈亮探案集》、《美洲来的哥伦布》、《月光岛》……以及郑文光、刘兴诗、金涛、肖建亨等作者的名字,构成了一段中国科幻的黄金时代,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一曲永远值得回忆的老歌。科技进步构成了这首歌的主旋律。而谱写它的作者们,当时不仅没有网络、电脑、基本没有人有电话,许多人甚至刚刚看到黑白电视。他们完全是在自己的脑子里勾划出科技的未来。或许,比起天天拥有“科技体验”的今人来说,那份激情更浓厚一些吧。
在今天,新生代中国科幻作家接过了这面旗帜。在一个更为先进,也是更为复杂的世界里,继续去歌颂科技进步,去想象中国和世界的未来。他们手边的一些作品已经达到了世界水准。或许一百多年后,另一位大导演会将今天的某部中国科幻小说搬上银幕,以此向一个伟大的传统致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