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观念，是宗教有神论最基本、最重要的观念之一。它与灵魂不朽的理论(在中国称之为“形灭而神不灭”)一起，成为一切宗教神学理论大厦的基石，是一切鬼神观念和宗教信仰得以产生和赖以发展的基础和前提。因此，从理论上彻底批判“灵魂”及“灵魂不朽”的观念，其重大意义自不待言。
一、灵魂观念的产生
灵魂与灵魂不朽的观念，并不是人类从来就有的。这一点早已由古人类学、考古学等做出了科学的证明。从逻辑上讲，人类要产生这样的观念，首先必须有一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就是思维能力已发展到一定程度，即已不但能够将自身与自然界从浑然一体的状态中分离出来；而且已初步意识到肉体与灵魂的对立，并开始思考肉体与灵魂、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等带有世界观意味的问题时才有可能。从实际上看，根据人类学和考古学的资料，大约一直到了旧石器时代中期，即所谓“智人”时代的墓葬中，才开始发现一些带有宗教神学意义的作法。如尸体的安放已有了一定的方向和位置，在尸体周围放一些钻孔的兽齿、贝壳等“装饰品”，有的还在尸体周围撒有红色的赤铁矿粉末等等。这只能说明，灵魂以及灵魂不朽的观念，大约是在旧石器中期才产生的。
那么，这个灵魂及灵魂不朽的观念到底是怎样产生的呢?对此，恩格斯有一段著名的经典性的论述：“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之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①这里所说的“受梦中景象的影响”，如果细分析一下，至少还应分为如下两种情况：一是梦见自己如何如何。或遇险情，惊恐异常；或逢吉事，不胜欣喜；而且活灵活现、真真切切。可是一觉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自己直挺挺的仍卧榻上，未曾离得半步。这就怪了，既然自己未曾离开卧榻，那么，刚才梦中遇难逢吉的又是谁人?莫非在这血肉的躯壳中，还有一个可以离开“肉体”的“我”而存在的“灵魂”的“我”吗?于是，精神便与肉体分裂开来成为“灵魂”。二是梦见他人怎样怎样。如果这个人是已经死去的，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他已死去，我怎么还能与之相遇?而且音容笑貌，生动真切，宛如活的一般?莫非人死去的只是肉体，而灵魂是不死的?于是，灵魂不死的观念也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当代西方宗教学的奠基人之一，著名的宗教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对此也从人的睡眠、疾病、死亡以及做梦等生理现象出发，做了极为详尽的心理学的分析和论证。应该说，从逻辑上讲，这种宗教心理学的分析和论证本身，就是相当有说服力的；而宗教史上的许多事实，更证明了这种分析的正确性。恩格斯在讲上面那段话的时候，就顺便指出了这样一件事实：“在蒙昧人和低级野蛮人中间，现在还流行着这样一种观念：梦中出现的人的形象是暂时离开肉体的灵魂；因而现实的人应当对自己出现于他人梦中时针对做梦者而采取的行为负责”。另外，在许多民族的宗教信仰中都认为，人在睡眠时，灵魂就离他而去了。所以在印度的某些地区，就有这样的禁忌：不许改变睡眠者的外貌，如果给他的脸上涂上颜色或贴上胡子，他的灵魂返回时就会不认识他了，因而不能重新进入他的身体，他就会因此而死。
总之，灵魂以及灵魂不朽观念的产生，完全是由于远古时代，人们的愚昧和狭隘所造成的。正如恩格斯所说：“这种观念，在那个发展阶段上决不是一种安慰，而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并且往往是一种真正的不幸……到处引起这种个人不死的无聊幻想的，并不是宗教上安慰的需要，而是由普遍的局限性所产生的困境：不知道已经被认为存在的灵魂在肉体死后究竟怎么样了。”②
二、灵魂观念的发展
灵魂观念产生之后，是循着两条路线演变发展的。其一，是灵魂及灵魂不死观念自身的逻辑发展。人的思维有一个特点，总是在已有的认识材料的基础上，在求知欲的推动下，不断地进行逻辑的推演。再加上社会方面的原因与心理方面的原因，就使得这一过程不但极为复杂，也极其持久。人死之后，既然变成“鬼”了；那么，至少亲朋们就不能无事的一般，而总要想方设法与之交往和沟通。于是就有了祭祀和祷告等行为，一是怀念关爱，以表达对死者的未了之情，或弥补生前的种种遗憾；二是希望祈求，希求死者能以其超凡的力量保佑生者幸福平安。“鬼”既然存在着，那么他就必然要有所作为，必然要通过种种形式表现出来；再加上对种种怪异现象(做梦、幻觉、错觉等生理心理现象以及某些奇异的自然现象)无法做出科学的解释；于是，什么“鬼魂托梦”、“鬼打墙”、“屈死鬼找替身”、“厉鬼复仇”、“鬼魂附体”、“鬼火”等等就纷纷出笼了。既然人有善恶之分，又有贫富之别，那么，死后岂能一样?再加上对人生种种不公平的无能为力，于是只好到死后的幻想中去寻求安慰，以便获得心理上的平衡的需要，这样又产生了天堂地狱、今生来世之说。其二，是灵魂及灵魂不朽观念对象化的过程。在原始社会早期，人的认识能力是相当低下的；因而它不可能对许多自然现象，特别是火山、地震、星坠、日蚀、雷电、洪灾、瘟疫等有巨大危害、怪异而又恐怖的现象，作出科学的解释。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用“自身类比”的方法去认识这些自然现象，乃是他们唯一可能的选择。既然人是有灵魂的，那么，自然物当然也是有灵魂的。正是这种“对象化”的结果，由灵魂观念便发展出万物有灵论。于是，日月星辰，山川土地，乃至花草树木，都被人格化，成了有灵性的东西。正所谓狐仙兔妖、草精树魅，万物有灵；雷公电母、山神水伯，一切皆神。在早期，由于压迫人的社会力量还没有得到反映，因而，在自然神的世界里，虽然威力有大小之分，但却没有那种严格的等级关系和隶属关系，而是一种自由的各自为政的无政府状态。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经过一系列极为复杂的发展演变，反映社会异己力量的社会神才一一出现。在更进一步的发展阶段上，许多神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又都慢慢地转移到一个万能的神身上，神的世界也就进入了等级森严的有着严格隶属关系的秩序状态。
三、灵魂观念的破灭
整个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上无限多样的事物和现象都是物质的表现形态，世界上除了运动着的物质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世界这种物质的统一性，“不是魔术师的三两句话所能证明的，而是由哲学和自然科学的长期的和持续的发展来证明的。”③
在过去一个很长的时期里，宗教神学一直宣扬有两个世界，即地上的世界和天上的世界，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并且总是“天国”支配人间。然而近现代天体演化(包括天体力学、天体化学、天体物理学)和关于物质结构的科学却证明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与物质世界相对立的神秘的天国。首先，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和开普勒的行星运动定律证明了，我们所生活的地球和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等一样，都是围绕太阳运动的行星，而后来用光谱分析的方法又证明了，其他天体和地球一样，都是由相同的化学元素构成的。不仅如此，天体物理学的进一步发展，不但证明了其他天体是和地球遵循着同样的物理运动规律的，而且证明了遥远天体的宇宙射线带来的基本粒子同我们用高能加速器产生的基本粒子是一样的。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证明，物质运动既不能创造也不能消灭，而只能由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证明物质世界的各种运动形式是相互联系的、统一的。化学的发展证明，有机物与无机物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两者也是统一的。现代生物学证明，生命现象也并不神秘，生命只是物质世界发展的一定阶段上的产物。作为生命的物质基础的蛋白体，包括蛋白质和核酸等生物大分子，其化学成分就是构成普通无机物的那些化学元素。近年来对于基因的深入研究和“克隆”生命体的成功，则更进一步摧毁了神秘的“生命力”的说法。达尔文的进化论证明了，现在极为复杂的生物界，原来是由最初少数原生生物通过遗传和变异、通过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过程而逐渐形成的。人也不是上帝的创造物，而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的。社会科学则证明，人类社会的发展归根到底也是由生产力这种物质力量的发展所决定的客观物质过程。总之，哲学和科学长期的发展已经证明并将继续证明，世界上的一切过程都是由物质的原因所引起的并遵循它自身所固有的规律运动着的客观物质过程。世界的真正的统一性就在于它的物质性。
既然如此，那么意识是什么，它是从哪里来的?无论是科学还是哲学，都已充分证明，意识并不是从来就有的，它是物质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我们知道，一切物质都具有反映的特性。无生命物质的这种特性表现为对外界的作用能够作出反应。如物体的热胀冷缩，水和玻璃的映照作用，铁因氧化而生锈等等。当然，这与生命物质的感觉能力还相当遥远，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它们在本质上是相近的。物质经过长期的化学演化过程，从无机物发展到有机物，从简单的有机物到复杂的有机物，最后才产生原始的生命物质，以及与之相应的反映形式―――刺激感应性。生物的这种反映特性已经具有了适应环境、趋利避害的选择性和某种程度的主动性。如植物的枝叶总是向着阳光充足的方向伸展，向日葵会随着太阳转动，阿米巴(变形虫)可以做趋利避害的向性运动等等。生物机体的进一步发展，在一定阶段上就出现了感觉细胞。于是，生物的反映形式就从刺激感应性发展为感觉。随着低等动物发展为高等动物，生物体的各种组织也愈来愈专门化，形成了各种感觉器官和神经系统，最后出现了中枢神经系统和周围神经系统，而脑就是神经系统的调节中心。在感觉和反射活动的基础上，又逐渐形成了高级动物的心理。高级动物的心理已经能够把各种感觉器官、感觉能力联系起来，形成对客观外界的统一反映。这种反映形式已具有初步的分析综合能力，这就是意识的萌芽。随着类人猿转变为人，产生了完善的人脑，出现了以抽象思维为标志的意识活动。综上所述，意识作为物质的产物，它乃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结果，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如果我们不是这样来理解意识产生的这个“史前时代”，那么，“能够思维的人脑的存在就仍然是一个奇迹。”④当然，人的意识的形成绝不仅仅就是纯粹的生物学的过程，它同时还是人类社会的产物。在这一过程中，“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⑤。
意识的产生，已经从一个方面说明了意识的本质。为了进一步认识意识的本质，我们还必须对意识与人脑的关系作进一步的研究。大量的科学材料都证明，一切心理活动都是以在人脑中特别是在大脑两半球皮质上发生的一定的物质的、即生理的过程为基础的。人脑本身的结构极其复杂，不同部位具有不同的职责和功能。神经生理学的研究证明，大脑左半球在语言、逻辑思维、分析能力等方面起决定作用，而右半球则对音乐、艺术的理解，对空间和形状的识别等方面起决定作用。大脑的某个区域被破坏就会导致失明，另一区域被破坏则会丧失听觉，如果大脑皮层受损，人就会变成白痴。谢切诺夫、巴甫洛夫等的高级神经活动学说，证明了意识活动是经过人的大脑对客观外界刺激的一系列反射活动实现的，而现代高级神经生理学已经证明，反映活动的过程，就是脑接受外部刺激、传递生物电、处理信息流的生理活动过程，人脑的意识活动，就是神经细胞输入信息和输出信息的过程。梦也并不神秘，它不过是人在睡眠时，由于外界或身体内部的某种刺激，使得大脑皮层的少部分区域进入兴奋状态的一种正常的心理活动。这一切都令人信服地证明了，人脑是意识活动的物质基础。我们说，意识是人脑的产物，只不过是说，意识现象是大脑本身的一种生物生理过程，是人脑的一种机能。如此而已。而绝不能把人脑产生意识等同于胆分泌胆汁。胆汁作为胆的产物是可以离开胆而独立存在的，而意识作为人脑的一种机能是绝对不可能离开人脑而独立存在的，它只能与人脑共存亡。既然如此，灵魂以及灵魂不死的观念也就不攻自破，而由它们所衍生出来的一切的鬼神迷信乃至整个的宗教神学大厦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破灭和崩塌。
注：①②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219～220页。
③⑤ 同上，第三卷，第83、512页。
④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第176页。
作者简介：郭瑞祥，沈阳铁路局党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