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曾经存在和现存的宗教种类多得惊人。有些宗教已经消亡，或者仅仅变成了神话。有些宗教仍然存在，但是从来没有传播到当地部落以外的地方，例如南太平洋的货物崇拜宗教。有些宗教尽管也起源于小群体，却成为了世界主要宗教，信奉者数以亿计。为什么一种宗教比另一种宗教更占据人数优势? 是什么造成了一种宗教而不是另一种宗教的大规模传播? 例如，基督教比佛教的信奉者更多，这仅仅是历史的偶然吗? 如果不是，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前者更广泛的传播? 为什么宗教常常包括了让其他人感到困惑的、似乎没有任何实效的行为，例如仪式或者牺牲?
20世纪末新兴的谜米学（memetic）为解决这些问题带来了新的可能性。“谜米”（meme）一词最初是由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于1976年在他的《自私的基因》一书中提出的①。谜米是思想、概念或者符号，能够从一个人的大脑传给另一个人的大脑。它被视为文化的基因。这种与生物基因的类似性意味着它也会经历类似于生物进化的过程。
谜米和基因有类似的属性：它们都有把自身传递下去的倾向（对于谜米，就是从一个人的大脑传给另一个人）。它们在总体上保持稳定的同时也都会发生变异，而这是发生进化的基础条件之一。它们也都会面临自然选择的压力。如果把基因视为信息，那么谜米和基因其实是同一类事物，只不过载体不同。
谜米的概念带来了新的研究方法。20世纪的生物学家已经对基因的行为有了很多的了解，由于谜米是基因的类似物，我们已经拥有的关于基因的知识可以应用到谜米问题上。
宗教是由一系列的思想、概念和符号组成，也就是说，宗教就是一组谜米。对于一种宗教，许多谜米被“捆绑”在一起，成为宗教教义的一部分，这可以称之为谜米复合体，就像生物体的基因组。
许多思潮、主义或者理论体系都可以视为谜米复合体，例如凯恩斯经济学或者量子力学。但是并非所有的谜米复合体都如此热衷于把自己传播出去（当然，由于某种原因，所有存在的谜米复合体都有被传播出去的倾向）。包括宗教在内的一些谜米复合体特别善于自我复制，道金斯将其称为“心智的病毒”以凸显其不同于其他谜米复合体的本质。②
这类谜米复合体往往具有下列特征。
一、明确的自我复制的指令
任何谜米都有自我复制的倾向，否则这个谜米就不会存在下去。但是谜米被复制可能出于各种原因，并不一定来自明确的指令。例如，呼拉圈在发明之后很快传遍了欧美。人们把这种用塑料制成的圈套在腰上摇晃，其流行趋势简直就像一场流感的暴发。呼拉圈传入中国之后也经历了类似的“暴发”。然而，呼拉圈上并没有写着“一定要让你的朋友学会玩呼拉圈”之类的指令。越来越多的人们玩呼拉圈可能仅仅是由于呼拉圈运动让人感到很新奇。
另一类谜米有明确的自我复制指令。典型的例子是连锁信。许多人都收到过连锁信，尽管内容可能不尽相同，它们都包含了一条信息：把这封信转寄给另外几个人，否则……（某种恐吓或威胁）。尽管这类连锁信本身无聊透顶，它的强大的自我复制指令让它在人与人之间生生不息。
宗教是连锁信类型的谜米的加强版本。许多宗教都规定了传教是教徒和教会的义务。例如，教皇约翰·保罗二世曾指出“教会的传教使命是比‘教会间的共融’更广大”，而本尼迪克十六世也说，“传教活动是教会对当今人类承担的首要任务”③。那些人数最多的宗教教派也是最热衷于传教的教派，这并不是一种偶然。
在这里要强调的是，包含明确的自我复制指令是病毒式的谜米有别于一般谜米的主要特点之一。几乎所有理工科大学都教授量子力学，这仅仅是因为量子力学有用。而量子力学并没有一条“汝当广为传播量子力学”的原理。
二、包含促进生育的谜米
促进生育的谜米出现在许多宗教谜米复合体中，这并不令人意外。天主教历来持反对避孕和堕胎的立场。究竟天主教出于什么具体的理由反对生育控制，这并不重要。任何具体的理由都是为了支持促进生育的谜米。促进生育的谜米的存在会给教徒带来更多的后代，从而也就可能带来更多的教徒。促进生育的谜米既造福了它本身，又造福了捆绑在谜米复合体中的其他谜米。不难理解，马丁·路德说“如果她们（妇女）变得疲惫甚至死亡，这并不重要。就让她们死于生育吧——那就是她们存在的理由”就是对这一谜米的直接表述。妇女可能因为这一谜米而遭受痛苦，但是它会造福宗教谜米本身。
一个反面例子是基督教新教的震颤派（shaker）。这个教派反其道而行之，提倡独身。与天主教相比，这简直是一个失败的教派，由于缺少了促进生育的谜米（而且还明确反对它），如今震颤派几乎已经消失。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促进生育的谜米究竟有多么强大。
三、排他主义的谜米
许多宗教具有强烈的排他性，甚至在同一宗教内部的不同教派之间也存在强烈的排他性。在教派内部的利他主义和对教派外部的排他主义在古代部落中同样存在。例如，圣经中的“爱你的邻居”的意思其实是“爱你所在的犹太部落里的另一个犹太人”，用生物学的语言描述，就是种内的利他主义。不论宗教的排他主义是原始部落的排他主义的延续，或者是重新以谜米的方式进化了出来，它存在的理由就是：它能够促进自身的存在。美国独角喜剧演员乔治·卡林曾经讽刺地说，你们不可杀人（基督教十诫之一），除非对方拜的上帝和你的不一样。可以想象，一个“兼容并包”的宗教最终很可能会走向没落。
四、占领儿童头脑的谜米
另一个能够促进谜米复合体的传播的谜米是占领儿童的头脑的谜米。儿童是各种思想的吸收装置。儿童吸收思想和观念，而并不加以批判，这可能有其进化上的理由：儿童要尽快从父母那里学到生存必需的知识；如果一个儿童在学习这些知识的时候过于具有怀疑精神，他可能无法生存下来（想想一个质疑“河水是危险的”的儿童的下场）。儿童对思想不加批判地吸收的特性，正好有利于宗教谜米复合体的传播。拥有瞄准儿童头脑的谜米的谜米复合体是强大的。
五、无视证据的谜米
“信”是宗教的根本概念之一。信仰的意思是相信某事却不需要任何证据。甚至在一些情况下，不需要证据的狂热信仰反而是一种美德。通过宣布不需要证据，无视证据的谜米为宗教谜米复合体建立了一个自我维持的体系。不需要证据的观念比怀疑主义的谜米更能促进由一群虚假的谜米组成的谜米复合体的生存。充满了“怀疑的多马”的宗教谜米复合体可能很难流传下去。
六、鉴定信仰真伪的谜米
在非信仰者的眼中，许多宗教行为似乎是令人费解的，甚至是浪费的。例如，大量的宗教仪式占据了人们本可以用来做其他事情的时间。为宗教捐献财产甚至牺牲似乎也没有意义。在现代社会中，饮食或生活禁忌究竟还有什么用处? 既然它们都是一种浪费，宗教仪式或宗教禁忌的谜米为何仍然存在而没有被自然选择淘汰。一个可能的解释是，这些谜米存在的理由就是为了鉴定教徒信仰的真伪。这个解释是建立在以色列进化生物学家Amotz Zahavi的“不利条件原理”（handicap principle）的基础上。简而言之，这个原理可以理解为，“一个信号的真伪是由其成本决定的”。一个信号的成本越高，它就越可能是真的。例如，雄孔雀的尾巴就生存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累赘，它让捕食者更容易发现并捕捉雄孔雀。然而，这种尾巴对于雌孔雀而言是一种求偶信号，表示“这只雄孔雀足够强大，以至于可以负担得起这种尾巴的累赘”。表面上看起来累赘的宗教谜米可能也根据这个原理运作：那些不肯参加宗教仪式、不肯捐钱或者牺牲的信徒不是真正的信徒。通过这些谜米，可以确保宗教谜米复合体不会被投机者侵蚀。
正如我们在前面看到的，从成功角度衡量，组成心智病毒的这些谜米是非常强大的。然而，与自私的基因类似，这些强大的谜米并不关心人类的疾苦。而且在许多情况下，它们正是人类苦难的根源。更好地理解宗教谜米复合体如何运作，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并应对宗教现象。
注释：
① Richard Dawkins，The Selfish Gene（1976）
② Richard Dawkins，Viruses of the Mind
http：／／cscs．umich．edu／~crshalizi／Dawkins／viruses-of-the-mind．html
③ 教宗本笃十六世2007年传教日文告
http：www．vatican．va／holy-father／benedict-xvi／messages／missions／documents／hf-ben-xvi-me s_20070527_world-mission-day-2007_zh．pdf
作者简介：杜磊，自由撰稿人
本文责编：秋实
（《科学与无神论》2011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