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无神论

      我的家乡——安徽省滁州市一个小乡村，民风淳朴，但是经济却稍显落后，至今还有农户自家养牛，用牛拉犁耕田的现象。所以，在这样一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他们从小从祖辈那里接受来了各种各样的鬼神故事，这些似真似假的鬼神又在不知不觉中深埋进了他们的内心，又真实地反映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就比如落叶归根后的“葬礼”这一大事。

      应该说从古至今，丧葬都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古代社会流传至今、影响最广的莫过于秦始皇，那些威武高大的兵马俑已经成为历史，默默地向世人见证着当年秦始皇的霸权；引人无数遐想的墓地之谜也正是因为里面埋藏的旷世珍宝。而上至为官者下至普通老百姓，当父母过世，都要放下所有的事情，守孝三年。当然时代已经发展到21世纪的今天，中国已经在幅员广阔、人口众多的广大农村推行文明的火葬制度，但是除了必须的火葬之外，其他的丧葬仪式政府还是没有硬性规定的，可以说，这是完全尊重历史风俗和人性化的考虑，但是因此也出现了各地各种真真假假办丧葬的事情发生。如，官员借父母丧葬办宴席收礼金，请风水先生选风水宝地，花费巨金造坟……充斥其中的有的是假迷信，也有的是真正的迷信。

在我的家乡，虽然事情没有这么复杂，但是从中依然可以看出人们迷信鬼神的观念。下面挑选两个老人的丧礼来进行对比，暂且称沈老头和汪老太，他们是不同的两家人，这两个丧礼都是本文作者亲身经历，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情。

      沈老头是一个基督教徒，每周日下午参加当地举办的基督教徒聚会，听听课，唱唱圣歌。给这些基督教徒讲课的是当地比较优秀的教徒，曾经进基督教会专门学习过的教工。讲的内容都不算难，毕竟对象是农村各个年龄层的群众，从二十几岁到七十几岁不等，主要是《圣经》里或者耶稣身上发生的故事，或者是附近哪里有遭遇不测的人通过信奉基督教神奇地得以康复的故事，又或者是曾经接受过洗礼的教徒因为后来不信导致发生各种灾祸的故事。我家乡的其中一个聚会地点就是沈老头的家，教会给他家配备了一个小黑板，十几个小木板凳，这样一到周日的中午，附近的教徒就陆陆续续的来了。附近有些教徒很容易转变自己的立场，有的因为有人劝说就放弃了，有的是因为信了教但总在生活中得不到实际的好处，比如不会发财，有时甚至发生倒霉的事情，而认为信这个没用而放弃了。沈老头却从来没有放弃，虽然他的儿子和媳妇都放弃了，但他和老伴以及女儿却坚持了下来，一直坚持了十几年直到去世。

      沈老头去世时，平时最体贴照顾他们老夫妻俩的女儿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她相信她的父亲是去了天堂，这样走了是一种解脱。并且讨论到他的死因时，他的女儿认为是由于他最后的贪念导致上帝天父的惩罚，因为沈老头人生的最后几年曾经和家人闹着要到小镇上去定居，做小本生意，这时老人已经70多岁了。沈老头去世以后，女儿坚持要从简，而且坚持要按照基督教的禁令来办，比如不准放鞭炮、不准烧纸钱、不准下跪、不准在墙上贴老人的遗像……总之，跟大部分不相信基督教的其他农民正相反，教徒们认为传统的那套丧礼都是妖魔在作乱。但是不幸的是，沈老头的儿子们坚持给老人安排了一个当地像样的丧礼，和下面就要说到的汪老太丧礼的基本仪式差不多。在丧礼中，老人的女儿始终没有下跪，没有哭泣，没有烧纸。

      可见，虽然在现在这样信仰自由的社会环境中，个人的信仰确实是个人的自由选择，外来的西方基督教在农村中大规模的盛行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但是在人生大事——如丧葬的举办上，中国传统的封建性的风俗习惯，或者说是中国人传统的儒教信仰还是占主导，甚至是压倒性的地位。

      汪老太不是基督教徒，准确的说，她什么教也不信。她是当地最标准的一个农村老太太，待人特别热情，方圆几十里的人她都能认识，别人的家事她都想知道，发生什么纠纷也总想帮着解决。但是对待自己却是非常的小气，省吃俭用的典型。60多岁的年纪，夏天中午最炎热的时候，也总能看见她把一捆捆的能做药的草背回来，整齐的摆放在自家门口来晒干，然后趁赶集的时候带到集市上卖上几块钱。这时候汪老太还是舍得用钱的，她会花上其中的两三块钱给自己买上几个包子和一袋瓜子。但是人生的最后几年，因为开过刀，身体不好，再不能出门砍草药来卖，就再也舍不得买东西吃了。其实汪老太有4个儿子，2个女儿，过年过节给的孝敬钱远远花不完。因为年纪大的关系，看到别的老人去世，总是在旁感慨，说如果自己死后也能像某某这般风光就死也安心了，但如果像某某一样死后家人随便安葬掉，肯定会死得不安心的。

      汪老太一辈子勤俭持家，最后离世时身上还有好几万的存款。儿子女儿念在母亲大人一直向往死后风光大葬的愿望，隆重地办了一场当地最排场的葬礼。

      整个葬礼的主要程序是：第一天，儿子们从医院把汪老太的遗体拉回大儿子家，租了一个水晶冰棺。女儿买了上好的新衣服、新帽子和新被子，这样把汪老太打扮得非常得体之后，安放在水晶冰棺里，供其家人和所有亲友来瞻仰汪老太的遗容。家人中所有的儿子和孙子辈的后代都披麻戴孝跪在汪老太冰棺旁边的地上，向来悼念汪老太的亲友跪拜答礼。汪老太冰棺的正前方是她的大幅遗像，遗像下面是4根儿子和6根孙子孙女的丧棒。再前面是一个大火盆，旁边堆放着草纸供亲友悼念时烧用。基本上前来悼念的亲友一进门都要来看看冰棺里的汪老太，哭一阵，再前去烧纸，中间也不乏有确实特别伤心者。烧完纸就被安排到别的地方等待吃饭。前来悼念的亲友可以任意坐在宴席上喝酒吃饭。很多人受了主人家的拜托，晚上继续留在那里守夜，主人家会提供宵夜、茶水和香烟让其留下来打牌。

      第二天，内容和第一天差不多，但是到了晚上，汪老太的女儿女婿特意请了一大帮丧葬服务所的演员来。这在小乡村引起了特别的热闹，远近的都过来看。首先演员们免费献唱两首歌唱母亲的歌曲，然后由汪老太的亲友点歌，一首最低价格是15元，最高不限。这样，大儿子三首，二儿子四首……一直唱下去，有的点了《白发亲娘》、《十月怀胎》，也有的点了最新的流行歌曲《自由飞翔》。歌曲唱罢，还有一个当地最受欢迎的小品，大致是一个傻子做出的各种糊涂事，引起在场的所有人捧腹大笑。所有的节目结束之后，大家会各自找个地方打打瞌睡，熬2到3个小时，然后就开始最重要的仪式——送老人上山。凌晨3点钟，专门聘请的“抬棺”的8个人来了，宴席再次开始。吃饱后，抬棺人和家人就开始把汪老太所在的水晶冰棺抬上车，与冰棺同车的是汪老太的儿子们和两个孙子，其中长孙手中举着高高的丧幡。剩下的亲戚坐在另一辆车上，就这样，两辆车一路敲敲打打、撒纸钱，放鞭炮，直到市火葬场进行火化。火化后一路上又敲敲打打地回到家附近山上一个事先由风水先生选定的地址进行安葬。

       这样的葬礼过程在现在的农村大致都差不多，但是透过其中的几个小细节，是能够反映出我们家乡的葬礼的特色及其中隐含的鬼神观的。下面试举几例。

      一，丧葬服务所的演员们当晚有一个特殊而重要的服务——哭丧。由汪老太家人自己准备一张巨大的席子放在房前的空场上，所有的亲人都一排排跪在上面，然后就由那些演员们表演了：一个女人带着极悲痛的心情哭喊“我的娘啊!我的亲娘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不管你这帮儿孙了吗? 你辛辛苦苦把我们养大，你却走了……”一句一顿，甚是凄惨、伤心、难过之极!只可惜她不是汪老太真正的亲人。

      二，把汪老太安葬的第三天晚上，所有的亲友还要自己带上四五样小食品到曾经安放老太冰棺的家里来参加汪老太的“回壁”。在正厅的茶几上摆着老太的遗像，遗像前面摆着几碗吃的食物包括水果，插着两根蜡烛。另外的大桌子上摆放着各家带来的小食品。大家齐聚一堂，聊着天等着汪老太回来。将近12点的时候，汪老太的大儿子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了，同时把家里的电闸给关了，屋里顿时黑了下来，只有两支蜡烛照出点点的光。大家屏住呼吸，相信的、不相信的都在等着汪老太是否会回来看望所有的亲友，然后安心地离去。当时现场的情形是，炎热的天气，加上门户大开的屋子，各种各样的虫子都飞了进来，特别是蚊子，咬得汪老太亲友们直跺脚。突然有人说：“来了，来了，你们看，蜡烛刚才动了”，立马有人说：“别出声，会吓着她的灵魂的，让她好好看看我们，她就会走了。”可是后来小孩子憋不住了，忍不住说：“奶奶，你看好了就快走吧，我们都快被蚊子咬死了!”又突然有个体型较大的虫子飞进来，有人打趣道：“可能是她吧，大家千万不要打。”所以感觉这真的是一场闹剧。

      三，前面提过的丧棒。汪老太一共有4个儿子，2个女儿，2个孙子，5个孙女，2个外孙，2个外孙女。由风水先生特制、画上特殊符号的丧棒一共有两类10根：分别是子辈的4根红色丧棒，孙辈的6跟蓝色丧棒。以什么标准的呢? 儿子有，女儿没，孙子孙女有，外孙外孙女没，其中嫁出去的孙女也没有，道理就像嫁出去的女儿一样，不是自家人了。因此汪老太膝下的4个儿子有，2个孙子有，4个未嫁出去的孙女有，一共就是10根。丧棒的特殊用途就是在跪拜磕头、烧纸这些过程中，如果发现有谁没有哭的，就可以拿丧棒往那人头上敲下去，以示警告。这些做法其实是很明显地沿袭了中国一贯的封建“男尊女卑”思想。

      四，前面提到冰棺前面的大火盆，除了供亲友烧纸以外，也是有其他作用的。在抬棺人把冰棺抬走之前，会秘密地举行一个小仪式，让汪老太的其中一个儿子把大火盆高高举起，然后砸在地上。一定要保证砸得刚刚好，碎成两大半，如果成功了，就表示家庭以后会非常幸运。然后把那两天一直栓在冰棺旁边的一只大公鸡拿过来，由汪老太另一个儿子拿一把菜刀一刀剁下去，也是要求一下子剁掉鸡头，才能让老人安心离去，保佑家人健康。可惜的是，汪老太的儿子下手没有那么准，砍了两次才砍断。这一举动立马引起了小小的骚乱，大家隐隐地觉得这是个非常不祥的征兆，仿佛可以预见不久的哪天，厄运就要降临在他们身上。

      五，无处不在的属相相克之理。汪老太是属狗的，风水先生说狗与鼠、龙、鸡是相克的，因此在很多场合，属鼠属龙的人都是不能靠近的。比如，在抬棺人把冰棺从家里的正厅抬上车的整个过程中，属相相克的那些人都不能靠近，并且在远处也要选择好位置，不能够站在冰棺出门口的那个上风口，如果被那些人挡住了的话，不仅汪老太不能很好地入土为安、转世投胎，那些人以后也会因为这个而倒霉运。在把汪老太从冰棺里抬出来，送进火化室的过程中，属相与汪老太相克的人也是不能靠前的。这些说法真的难住了那些伤心的家里人，汪老太的一个女儿正好是属龙的，在汪老太被送进去火化的最后时刻，她拼命似的在众人的劝拦下还是冲过去抓住她妈妈的手，哭倒在地上。

      六，把汪老太送到山上安葬完并没有结束，这一天叫“头七”，往后每周的这一天家里的主要的亲戚都要来山上给老人烧纸、磕头、放鞭炮，祈求老人给家人带去好运，一直到第五个星期的那天，称为“五七”。一般去世赶上好时辰的老人都会有“七七”，但是经风水先生测算，汪老太走的时辰不好，没有“七七”，只能有“五七”。并且其家人要去百户不同姓氏的人家要点米，回来煮饭分着吃，这样才能够保佑其家人子孙后代平安、发财!在安葬汪老太的骨灰盒的时候，要把她平时穿的衣服都在坟前烧掉，给她在另外一个世界穿用。汪老太的丈夫体恤老太婆一辈子省吃俭用，决定在百天忌日的时候扎一个上千块钱的纸房子烧给她在阴间住。

      七，在汪老太走后一个月后，她的儿媳听到一个不好的说法，一般死在外面的人，是不允许接回家放置的，否则会危害家里人，甚至会带走其中一个人!这个恐怖的消息立马震惊了全家人，因为汪老太的儿媳正好身体不舒服，四肢无力。大家都在责怪当初风水先生或者年龄大的老人家没给他们交代清楚，才会种下这么大的祸根。又听闻镇上一家的老人出门摔了一跤结果就摔死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但其家人还是坚持这是死在了外面，坚决不给接回家，就在外面的空地上搭了个架子，让遗体停在那里。汪老太家人觉得人家做事都这么周到，怎么到了自己家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心里充满了焦虑。害怕哪一天霉运就到了自己头上。

      整个葬礼零零碎碎的钱不算，就算基本支出就达一万多元钱。在汪老太的儿子女儿们看来，这样排场的葬礼肯定会得到在“阴间”生活的汪老太的肯定和赞扬，从而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也算尽了他们最大的孝心。但铁的事实是，汪老太自己是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拥有这样排场的葬礼，也不会回来看望她生前疼爱着的亲人。这个葬礼收到的实际效果就是，热闹了旁人。远近的村民都谈论这个葬礼多么排场，多么隆重。老人会暗暗地设想自己死后，家人是不是也会按照这个标准来办。有些老人甚至已经跟家人谈起而遭家人反对，结果是暗自神伤，抱怨自己没有别人家那样孝敬的儿女。

      其实，从以上种种就完全可以看出，现在农村中还是存在着相当迷信的鬼神观念，而这些鬼神观念又是多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封建性的男尊女卑思想，鬼魂、阴间等迷信思想都潜藏在人们的心里，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大肆地爆发出来，比如葬礼。所以在提高农村农民物质生活水平的同时，更要加强思想文化建设，用各种丰富多彩的文化形式充实他们的头脑，使他们不仅腰包鼓鼓，脑袋也要跟着丰富起来。虽然这个问题绝不是本文第一次提到，但是本着常讲常新的态度，我们也要不断地对现实情况做出认真的分析。因为当对方——鬼神观念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转变形式的时候，我们就要仔细检查，哪些思想、观念可能是封建迷信遗留下来，但我们可能一直忽视，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如，家里或者是自己认识的人死后，为什么会特别感到害怕呢? 究其原因还是自己不自觉地会有“人死后有鬼魂”这一迷信的鬼神观念。为此，我们要不断地用科学的无神论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与鬼神迷信思想做坚持不懈的斗争。千万不要以为我们已经认识得很充分而懈怠下去，因为一不小心，那些顽固的鬼神观念就会跑出来扰乱我们正常的思想。

 

      作者简介：余龙艳，上海师范大学法政学院硕士研究生

        本文责编：石?

      （《科学与无神论》2010年第1期）